恶作剧般,陆晏乔迅速偏过脸,一下逮住她。 看着许今禾慌乱低头,急急忙忙捧起书挡住脸,又读了一遍刚才读过的句子,陆晏乔嘴角不知不觉扬起了微微的弧度。 陆叶澜走之前,向许今禾承诺,她给她当靠山,陆晏乔不会欺负她的。 于是,许今禾在这里兢兢业业上班,陪公主读书。 诊疗室里的气氛还算温馨,许今禾温声细语读书,陆晏乔闭眼假寐。 杜观山今天来了,打断许今禾的读书声,陆晏乔也同步睁眼。 “小今禾,过来”,杜观山招呼许今禾过去,手搭在她腕上,给她把脉。 到这里后的体检,她身体里还有过量药物遗留,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就是有点低血糖。 陆叶澜走之前,跟陆晏乔说,让家里的营养师根据许今禾的情况搭配食谱。 脉搏跳动,许今禾浑身上下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杜观山把完脉,摆摆手,“好得很,去干活。” 她指使许今禾煎药,药小火慢煎,又让许今禾晒药渣,做药包。 许今禾认真投入到手头的事,《马原》这本书扣在陆晏乔床头边的小板凳上。 诊疗室里总算安静下来,杜观山忙着调理陆晏乔,许今禾忙前忙后打杂。 百无聊赖,陆晏乔的目光又落到小姑娘身上。 她很乖,杜观山让做什么,她就默默地做,对中医很感兴趣的样子,煎药时还不忘看杜观山按穴位的动作。 她今日手腕上戴了玉镯子,成色一般,陆晏乔淡淡扫一眼,圈口过大了,衬得她的手腕细伶伶的。 细细手腕的皮肤白且润,那个晃荡荡的玉镯,显得配不上她。 许今禾正瞧着杜观山的动作,察觉到陆晏乔的视线,她纠结片刻,还是不要无视二老板吧。 于是,许今禾扬手晃了晃镯子,解释:“姨姨给的,说能,保佑平安。” 背《马克思主义原理》保平安,戴不合手围的大镯子也保平安,小小年纪,还挺迷信。 陆晏乔对这迷信小姑娘应了句,“嗯。” 第17章 结巴但话多 一时无话,陆晏乔的头偏向窗外,不知是不是错觉,许今禾觉得她的嘴唇似乎在微微颤抖。 可惜她扭头的速度太快,许今禾没来及分辨,也没胆子去求证,便低头捣药渣。 杜观山这趟过来,正是要给陆晏乔疏通脉络,她此刻正在按陆晏乔的腿。 不一会,杜观山长舒一口气,“小今禾,帮为师擦汗。” 许今禾不明所以,闻言倒是听话地拿一块干净帕子,等到了跟前,她才发现,杜观山脸上都是汗,下巴上挂着颗黄豆大的汗珠。 赶紧将帕子叠好,许今禾给自己师父擦汗,擦完便立在旁边,随时待命。 不同于之前的药灸,杜观山手上的动作显然很费力气,她双手握住陆晏乔的右腿,大拇指对称摁揉腿腹的穴位。 力道之大,让她的拇指指甲边缘泛白,好似要把血肉中的东西捻开。 许今禾自知帮不上忙,便在一旁侍奉,给师父擦汗递水。 她看到陆晏乔的膝盖在抖,垂在一旁的左腿也在抖。 如果不是这个怪病,她站起来应当很高。腿骨笔直匀称,身量修长,再加上出众的容貌,在外面一定很惹眼。 可惜,她去不了外面,也站不起来,那双腿是骨头外面挂了层皮,像冬天断掉的光秃杨树枝。 她最意气风发的年岁,全在轮椅上,这座庄园再大,也不过是个豪华的大牢笼。 不忍再看,脑子里却仍是她骨头突出,抖个不停的膝盖。 “唉”,许今禾敛了目光,睫毛轻颤,低头幻想陆晏乔不要遇到男女主。 “疼的是我”,陆晏乔笑了,很不易察觉的笑,“你叹什么气。” 许今禾仰头,陆晏乔就看到她要哭不哭的表情,这次连害怕的神色都没了,眼睛里是心疼。 那种心疼的眼神,她在陆叶澜眼里常常看到,这还是第一次,在其他人眼里看到。 杜观山倒是也心疼陆晏乔,只是她一辈子经了太多事,成年人懂克制。许今禾却太坦荡,害怕和心疼都坦荡,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受罪的是陆晏乔,泫然欲泣的却是许今禾。 真单纯。 “小徒弟还是心软”,杜观山笑道,“女孩子可不能心太软。” 杜观山和陆晏乔早已习以为常,这腿的状态现在还算好的,之前还会掉皮,成块的脱落,都能看到里面的腿骨。 小姑娘心思敏感,共情力强,替旁人惋惜难过,“多看点社会与法”,许今禾听到陆晏乔淡淡的嗓音。 陆晏乔让她看社会与法,许今禾顿是什么心思也没了,多离谱啊,论犯法谁能犯的过她。 她现在是炸巡逻车,日后可是为了复仇,轰了半座城,若不是上头联合镇压,只凭区区一个男主,哪能斗得过她。 还让她看社会与法呢,许今禾隐晦的,朝陆晏乔翻了个白眼,管好你自己吧! 好巧不巧,这个白眼给陆晏乔看着正着,她不单没冷脸,还对许今禾笑。 笑得危险又漂亮,许今禾当即就要溜到一边,却被陆晏乔叫住,语气温柔得诡异,“今禾,来”,她招手。 许今禾往后一退,“您、您吩咐。” “过来”,陆晏乔脸上笑意不减,“到姐姐这来。” 许今禾宁愿陆晏乔这会打她一顿,也好过这种惊悚的温柔。 她磨磨蹭蹭走过去,杜观山专注按腿,没管她俩在干什么。 待许今禾走到床前,陆晏乔微微倾身,一立一坐,她仰头看看许今禾,眼里有细碎的笑意。 被陆晏乔仰望,许今禾觉得不该这样,她更习惯仰头看她,她颔首看过来时,神色会温柔些。 于是,许今禾在她的注视下,慢慢蹲下,冲她心虚一笑,“刚刚,有东西进眼睛了。” “眼睛好难受”,她装模作样揉眼睛。 陆晏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我帮你吹吹。” 她想许今禾一定会扯个理由,然后拒绝,毕竟这小骗子怕她,没想到许今禾答应了。 眼睛被她揉的泛红,她单膝跪在地上借力,一张小脸仰着,瞳仁湿漉漉的像小狗。 陆晏乔凑近,托着许今禾的下巴,嘴唇离眼睛很近,轻轻吹了下。 许今禾睫毛眨个不停,立刻站起,不敢去瞧陆晏乔,嘴里嘟囔着,“好了好了,不难受了”,她耳垂红的,似雪地里的一抹艳色。 陆晏乔看她边说,边往捣药台去,要离她远远地。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陆晏乔的嘴唇倒是不再抖了,似乎心情不错,微微翘起了唇角。 杜观山整个后背发酸,想让小徒弟锤锤背,却见她坐得远远的,看着手机捣药。 “小今禾,为师口渴”,杜观山故意逗她。 “在忙呢”,许今禾头也不抬,“在看社会与法呢,杀人容易,抛尸难。” 杜观山的笑声回荡在诊疗室,“小结巴生气还不结巴了啊,那是要多气气才好。” “没生气”,许今禾嘀咕,“我怎么可能,生气,少瞧不起人!” 杜观山又大笑,许今禾脸还是红的,把保温杯递给杜观山,“师父,还要不要喝水。” 喝了口许今禾递来的水,杜观山开始讲解,“人体的经络,就像皮筋。” 她这样通俗的解释给许今禾,这皮筋应是顺着骨头的,骨头生长皮筋伸展,若是长期不动,皮筋就会缩在一块,跟不上骨头,时间久了,就会萎缩再展不开。 她必须要把皮筋揉开,给皮筋人为拉长。 “能到这一环节,就很好了”,杜观山没多说,拉筋这步,就到陆晏乔发病期的尾声,有许多次,她腿溃烂到根本无法触碰。 杜观山累出一身汗,陆晏乔也疼一身汗,她面颊发红,合眼靠在床头。 “现在教你针灸”,缓了一会,杜观山铺开针袋,挑出一根细长的针,“对着穴位扎吧。” 许今禾捏着针一脸懵,“扎哪?” “中渚穴啊”,杜观山看她没动作,也懵,“穴位图你不是早就记下了吗。” 其他医生有一玻璃墙之隔,许今禾不可能逮着他们扎,这块就他们仨,许今禾挣扎,“我的意思是,扎在谁的,穴位上。” 杜观山瞧出她害怕,故意道,“你是想拿小陆练手?” 许今禾头摇的像拨浪鼓,杜观山说,“别急,想扎小陆有的是机会,下次就你来给她灸。” 陆晏乔眼睛依旧闭着,看不出睡着还是醒着吗,许今禾没得选,只能对自己下手。 “万一扎出事,怎么办”,许今禾露怯,毕竟那么长的针,她要是失手,那就是自残了。 “你只管灸”,杜观山信誓旦旦,“扎成什么样,我都救的回来。” 许今禾:“扎傻了呢?” 她原本是想说,万一扎瘫了呢,一想陆晏乔还躺在这,这么说不合适。 杜观山:“没事,救得回来。” “要是扎死了呢”,许今禾仍不放心。 陆晏乔睁眼看她,说话百无禁忌,杜观山则抬手对着她脑袋拍一掌,“阎王也要给我三分薄面。” 许今禾大惊,“师父这么牛,我血浓于水的,亲师父。” 陆晏乔不知何时也加入她们,她不说话,听杜观山吹牛。 当着后辈的面,杜观山嘴硬,“那是自然。” “我杜门世代行医,自古以来悬壶济世,定是修了不少功德。” 许今禾故作了然,拖着长音“哦”了一声。 “我以为,师父是治病救人呢”,她道,“原来是,是为了修功德。” 杜观山,“再伶牙俐齿,把你扎哑。” 许今禾笑着躲她的针,往后退到陆晏乔床头边,笑着讨饶,“医者仁心,仁心呀师父。” 杜观山不再逗她,许今禾停了笑闹,才想到现在的处境。 她在陆晏乔的病房里笑闹,看书时提到,陆晏乔最不喜嘈杂,尤其是人吵闹。 她还跑到人家床头这边笑,这跟在雷区蹦迪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把她扎哑算了。 许今禾还是没逃掉拿针扎自己,陆晏乔一直觉得,她娇气爱哭,很弱,很容易死的。 没想到细长的针,自己扎进穴位里,眉毛都没皱一下,只是针刚扎入皮肤时,悄悄瘪了瘪嘴。 陆晏乔的这次病期,基本算是平稳度过,她的状态还不错。 杜家的产业虽逐渐交给后辈打理,但杜观山仍继续发光发热,被科研院返聘,不是带队在深山里寻古方草药,就是在研究室做学问。 那本被小先生忽悠,能保平安的《马原》,磕磕绊绊读到《真理与价值》那章时,杜观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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