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动了两下胳膊,把弓放下,冲沈知书抬了抬下巴:“把你那香包挂靶子上。” “怎么?”沈知书莫名。 “好朋友就该荣辱与共。”谢瑾说,“所以我把它当靶子练练,咱俩就都没香包,公平公正,多好!” 沈知书:…… 沈知书毫不客气地给了谢瑾一下。 谢瑾将弓箭递与一旁的侍子,看着她们忙忙碌碌来回搬靶,忽然转头问沈知书:“明儿腊八,你什么安排?” 沈知书耸耸肩:“在家瘫着。” “我就知道。”谢瑾笑道,“明儿长公主与二帝姬在城西支摊子施粥,你可要去瞧瞧?” 沈知书的脸即刻垮下来了:“不去。” “真不去?” “不去。你问这是有何居心?难不成你想去?” 谢瑾想了一想,点点头道:“我还真想去。” “为何?” “平日里联络长公主怪刻意的,明儿却恰好可以装作不经意间路过,当面问问追查刺客之事的进展。” 沈知书“嘶”了一声:“此言有理。” “动摇了?”谢瑾笑道。 “动摇了,我也去瞅瞅。”沈知书把香包重新挂上腰带,说,“不过说好了,长公主若是问起来,定要说是恰好路过。” 谢瑾拖着嗓子说“知晓了”,顺着回廊往池边的亭子走去。 池上结了很薄的一层冰,薄到麻雀都站不住。谢瑾随手捡了根木棍往上一丢,那冰层便裂开了一道口子。 沈知书静静立于池边,看着口子逐渐延伸出许多分支,倏然听见谢瑾道:“一说起长公主,你便浑身不自在。我寻思她究竟也没那么可怖,便是沈尚书劝你不要同她深交,平日里只做正常的人情来往也就罢了,何故听我提她便如闻洪水猛兽?” “你这便是夸张。”沈知书笑道,“我哪有这么着?” “夸张不了,我一提长公主你便垮脸,再提长公主便摇头。这不是洪水猛兽是什么?” 沈知书第一反应便是谢瑾又在扯谎,过了会儿却发现,她说的似乎不无道理。 大约是因着自己实在过于在意“同长公主撇清关系”这件事,有时候倒显得过犹不及。 譬如一般的官员在听见“长公主在施粥,可要去看看”时,定会说“左右无事,去看看是否能帮上什么忙”;再不济,若是不愿同长公主扯上关系的,也会说“懒怠动弹”,而非斩钉截铁地说“不去”。 ……就好像有着八百年世仇,或是刻意装出这么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似的。 但沈知书浑身上下嘴最硬,两眼一睁便开始瞎扯:“你又污蔑我。分明没有的事却说得这么振振有词,怕不是你自己对她唯恐避之不及,所以看谁都如此。” 谢瑾“嗨哟”一声:“我做什么要避着她,她又送我好酒又帮我查案的,我谢她还来不及。” “你谢她……”沈知书蓦地一顿,心内霎时间恍然—— 谢瑾这才是正常的、面对长公主的态度。 不必将划清界限放在嘴边,平日里只做官场间正常走动,事事循常,自然不会交往过密。 世上没有多说几句话便会成为好友的道理,反倒是故作疏远更容易让人看出端倪。 谢瑾听她吐了三个字后又没声儿了,不由得追问:“谢她怎么?” “无事。”沈知书回神,拍拍她的肩,“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也该谢她。” “我谢她送我酒与线索,你谢她什么?” “我谢她送我‘心仪之人’酒与线索。” 谢瑾:…… 谢瑾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只蜘蛛。 沈知书在寒风里笑岔了气,一边揉着腰一边说:“叫你之前非要我陪你演戏,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么?” 谢瑾“嘶”了一声,忽然问:“诶,你说,倘或跟长公主坦白,说我俩并非彼此有情,只是为了逼退桃花,是否可行?” 她刚说完,下一秒就摇起了头,自己否认自己:“不可。倘或被萧三小姐知道了,这戏不是白演了?” “然我觉得长公主是言而有信之人。”沈知书跃跃欲试,“她定能体谅你的难处,会替咱们保守秘密的。” ……快些说开吧。沈知书想。 她实在受不了长公主那一声长一声短的、不知是揶揄还是认真的“朋友”了。 “不行不行。”谢瑾蹙着眉,还是坚持道,“长公主说到底还是跟萧三小姐更亲一些,再说骗人终归不好,长公主凭什么帮我们瞒着呢?” 沈知书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好说歹说,谢瑾却无论如何也不听。 沈知书心道你既然不肯答应,那提出来做甚,让我白高兴一场么? 她遂没了说笑的心情,冲谢瑾摆摆手,撂下一句“明儿见”,便转身归府,没了话音。 - 长公主与二帝姬施粥处在城西靠近城郊之处,那儿相较于城东而言更为荒凉一些,百姓生活条件并不富足。 沈知书今晨赖了会儿床,匆匆忙忙梳洗一番,抵达同谢瑾约定之处时,已然日上三竿。 约定之处并不在施粥处——那也过于刻意——而是在二里之外的一家粥铺。 谢瑾正碰着粥碗喝得稀里哗啦,见沈知书遥遥过来,连忙替她也点上一碗,笑着说:“我阿娘说这儿的梅花粥新鲜又好喝,你尝尝。” 沈知书摘了口巾,身侧立即传来了一声又惊又喜的“是小沈大人”。 她微笑着同那人点点头,重新把口巾带上,冲谢瑾耸耸肩,意思是:看吧,不是我不愿喝,实在是怕麻烦。 谢瑾挑了一下眉:“那你就饿着罢。” “早膳在家用过了。”沈知书着人将谢瑾替自己点的那份打包好,外边包了一层锡箔纸,笑道,“这点便等到施粥处一同赠人罢,谢谢将军款待。” 而待到施粥处时,她终于可以将口巾摘下来——有二帝姬与长公主在前头压着,她倒显得不那么显眼了。 施粥处扎了一里的棚子,前头聚着一堆官员。侍子在现场忙忙碌碌地熬着粥,许多叫得上名儿叫不上名儿的文官武将都在搭把手。 有人在人堆里大老远便瞧见了沈知书,“嘿哟”一声:“沈将军同谢将军也来了。” 沈知书礼貌回应,谢瑾则大步流星走过去,撸起袖子就往灶里填了一把柴火。 旁边的侍子忙道:“谢将军歇着罢,这活我们干便是。” “什么你们我们的。”谢瑾活动了两下肩膀,“身为父母官理应替百姓做事。我在军营里经常亲自劈柴生火呢,不信你问沈将军。” 沈知书正要接话,却陡然感觉自己身上多出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她眯起眼,压下声儿,眯眼往旁看去—— 风雪又起,纷纷扬扬落在棚外。 长公主隔着人群,背靠风雪,正清清浅浅往她们这边看来。 第15章 有人闹事 她们之间相隔无数人群,但沈知书只看见了那双眼。 与眼尾那被脂粉盖得几乎看不见的小痣。 沈知书陡然有些仓惶,却不知自己在仓皇个什么劲儿。许是风雪与对峙勾勒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感,能让人想起不久前的那个雪夜;又许是才下定决心要对长公主以寻常心看待,却在对视上时发现自己并不能做到完全坦然…… 以致她蓦地挪开了视线,而后顿觉这一举动实在太过刻意—— 分明是长公主先看的她。 沈知书于是又把目光怼了回去,继而虚张声势地冲长公主抱了抱拳。 长公主淡然颔首。 往灶里塞柴火的谢瑾亦注意到了那头飘来的淡漠视线,摸了一把额头上莫须有的灰,也冲长公主行了一礼。 长公主顿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继而行礼之举在周遭官员里水波纹似的一环接一环地蔓延开来。 长公主:…… 沈知书看着长公主僵着脸被迫颔首的样子,心情登时好了许多。 谢瑾往灶里塞了最后一根柴,拍拍大腿站起来。她接过侍子递来的帕子擦了两下手,而后一把攥住了沈知书的肩:“去前头看看可好?顺便问问长公主刺客那事是否有进展。” 沈知书点头应允。 前来领粥的人络绎不绝,捧着搪瓷白碗,大多穿着朴素甚至落魄,看着都是穷苦之家。沈知书顺手把此前在粥铺包起来的梅花粥递与一个小姑娘,摸摸她的脑袋,说了句“趁热喝”。 内官与侍卫在一旁兢兢业业维持秩序,同沈知书简单打了个招呼。沈知书吩咐下属好好看着现场,转头问领班:“今儿来了多少人了?” “约两三千人。”领班回禀说,“共五支队伍,每支队伍每刻钟约能送出五六十碗,目前扎了一个时辰的棚子。” 另一内官听闻摇摇头:“有些人领了数次,排了足有四五回的队了,我看按人头算大约也就一两千人。” “一人可以领多次么?”沈知书问。 “是如此。”领班说,“二位殿下吩咐的,若有领完一碗还想领第二碗的,需得去队伍末端从头排。能在这寒风中撑着排上数次队的,大约也并非贪心,而是确有苦衷,故此倒不必约束。” 沈知书正想顺着话音礼节性地夸一夸她们的主子,还未来得及开口,排头的粥架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她循声看去,见一灰头土脸的小姑娘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袄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乌黑的眼睛慌张地滴溜溜转,头顶的小辫儿随着她不甚平稳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晃着。 姑娘身侧站着一绷着脸的内官,正抓了她的手,厉声问:“说好了一次只能打一碗,你为何喝干了一碗后还想着要第二碗?” 小姑娘大约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眼泪鼻涕一块儿被吓出来了。她打了几个哭嗝儿,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没有,我不是,我……” 另一个内官叹了口气,上前替小姑娘擦了擦脸,牵起她的手:“没事,你慢慢说。” 小姑娘被她带离现场,走到了人烟稀少的角落。 沈知书和谢瑾对视一眼,也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头顶树枝错落,小姑娘在白梅的清气下一点点平复下来,讷讷道:“我,我太急了,我外祖母躺在病床上两天,下不了地,水米一日不曾沾牙了。我想着,宫里送来的粥必是好的,给我外祖母喝上一点,她的病许是就能好了。” 内官摇摇头,温声道:“非不许你领,只是一人一次只领一碗的规矩不能破。你若是想替你外祖母再打一碗,需得从头排过,明白了么?” 小姑娘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诺诺地说“明白了”。 沈知书在旁边静静看着,忽然问:“你外祖母得的是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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