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连忙扶着她,也不敢抱公主,屈膝福了福,给公主请安。乳母赶到,再三道歉着抱起了公主。一位看着才三十出头的年轻娘娘笑着走来,“玉和,是不是调皮呀?快叫沈姐姐。” 派来跟着沈嫣的宫人低声说这是瑜妃娘娘,沈嫣连忙向娘娘行礼。玉和小公主从乳母怀里扭身过去要摸沈嫣的袖子,沈嫣一笑,抬起手给她玩。玉和往沈嫣手腕一抓,捞出几只珐琅彩镯,“六哥哥~” 瑜妃笑道,“这不是老六从我这儿抢了去孝敬皇后娘娘的镯子吗?” 身后一把笑笑的声音传来,“本宫一见嫣嫣就觉得投缘,当时全身上下也就这几个镯子有些颜色,配得起年轻人,就给她了。这么说来,倒连起了瑜妃跟嫣嫣的缘分呢。” 顿时整个排云舫里的妃子公主、乳母宫人,齐齐屈膝的屈膝,跪地的跪地。沈嫣连忙拉了拉母亲,跟着行大礼,“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愿皇后喜乐安康。” 皇后笑着说,“你们这些人,说了私宴,不必拘礼的。”说着也不叫免礼,伸直了手指,指套尖往瑜妃的方向虚抬了抬。瑜妃低着头,却仿佛感应到了皇后的动作,“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臣妾见了,由不得要行礼,跟进国寺里见着观音菩萨就由不得跪拜一样。这哪里怨得了臣妾呀。” 玩笑开着,头却还低着,礼也还行着。 皇后戴着宝石金指套的手一抬,身后宫女大声道,“平身!”众人齐声谢恩。皇后一手拍到瑜妃手上,“就会跟本宫贫嘴!” 瑜妃站直了,又说了几句俏皮的恭维话,逗得皇后哈哈笑,转身拉起一旁安静伫立的沈嫣,指着瑜妃,“你看你瑜妃娘娘,以后可别跟她学这些油腔滑调的。” 沈嫣跟瑜妃毫无私交,怎么忽然就轮得到她跟瑜妃学什么了?沈嫣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也被瑜妃莫名拉住,“娘娘还说给我和沈小姐连了缘分,这分明是自己一见沈小姐,喜得都忘了臣妾了。看~连臣妾巴巴儿献的手镯都套到沈小姐手上了。”说着又笑意盈盈地望着沈嫣,“这也难怪,沈小姐这模样儿、这性情,还往哪儿找。只是可怜先太傅去的早…但看着沈小姐今天长得这般出息,太傅在天有灵,也该安慰了。” 沈夫人顿时低了头,手帕在眼下抹了抹。沈嫣轻轻一蹙眉,转开眼睛。 皇后虚打了一下瑜妃,“好端端的,你又来惹本宫!” 瑜妃捏着手帕子摸摸嘴旁,表了个掌嘴的意思,脸上堆满了抱歉的笑意。 皇后叹息着,拉着沈嫣往宴席走,“瑜妃这话,倒也提醒了本宫。沈太傅为皇上操心了一辈子,是皇上的恩师。太傅走时皇上没能见他最后一面,一直引以为憾。如今你们母女回来了,皇上岂有不伤感的?” 沈嫣垂头跟在皇后身后,胃里被勒得一阵翻腾,脑袋犯晕。上了排云舫后这一波一波的蜜糖袭人而来,瑜妃和皇后一人一句,夸得她全然摸不着北,半句话都插不进去。不知这些盛赞从何而来,也想不出能飘往哪里,只能就这么木头似的听着。 皇后走到宴席中央七彩斑斓的波斯绒地毯上,仍拉着沈嫣的手。沈嫣身后跟着沈夫人、瑜妃、各宫娘娘公主、太监婢女,乌泱泱一条看不清尾巴的活人堆成的龙。 皇后娘娘走近一步,轻轻摸着沈嫣发髻上的金步摇,慈爱而悲悯,“嫣嫣,陛下说了,你是太傅唯一的骨肉。他定要把你放他眼下,好好照顾好了,这才放心。” 沈嫣浑身颤了一下,什么是“放在眼下”?皇帝陛下,是要纳她吗…可陛下不是年过不惑了吗?最年轻的妃子,好像就是瑜妃了…瑜妃都快要能够当她娘了! 沈嫣扑通跪下,大拜在地,“臣女不敢!皇后娘娘……” “这是陛下的意思,有什么不敢的。”皇后娘娘的声音带着一种喜气洋洋的笑意,“陛下说了,他别的没有,唯有几个不成器的皇子。嫣嫣呀,你自个儿选一个吧。安心留在盛京,让陛下和本宫好好照顾你。” 沈嫣心头大石一落,后怕得顿时生出了一背的冷汗。沈夫人在她身后跪地大拜谢恩,沈嫣闭了闭眼,呆呆地第一次抬头望向皇后。 舫上吊着大大的红艳灯笼,皇后一头金灿灿的凤钗在灯笼下闪着血红的光,那凤钗下的脸背了光,暗暗的。沈嫣的眼睛缓了一会儿才看清了。皇后眼睛斜斜下望,正对着沈嫣从地面而来仰视的目光。皇后的目光,好冷。 沈嫣呆若木鸡,下山以来的所有事情瞬间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皇后可真疼你,听说你父亲的追封也是她提的。” “林房培植了很好的掌心莲,皇后让宫女给瑜妃送一缸过去。” “潋潋说,那宫女是看准了你才撞过去的。” “皇后宫里统一口风,说是你裙子脏了,六皇子给了件披风解围。根本没提林潋。” 沈嫣一个激灵,想起那日离开坤德殿,皇后的宫女细细地和抬轿宫人说,出了后宫,绕御花园北边那条路… 御花园北角,正正对着北书房。 六皇子?! 可是,为什么? “泽王是皇后娘娘亲自带大的…泽王也忌着六皇子…阿嫣,你想想自己有没有碍着谁?” 她是皇帝恩师之女,帝后疼她宠她,要好好照顾她…… 一个夫家要捧着敬着、不能休不能离、但母家完全没有实力的妻子…… 沈嫣脑后一寒,只觉整个人顿时凉得透透的。泽王,他是知道的吗? 不,他如果知道皇后的计划,不会在她下山后仍找她。但他,也不是要她做妻子。 沈嫣身后搭来一只手,轻轻在她肩上点了点,“沈小姐高兴呆了?还不谢恩?”瑜妃娘娘的声音,温婉而笑意盈盈。 沈嫣双眼一闭,长拜在地,“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淡漠抬眸,望向瑜妃。瑜妃低头恭敬行礼,“娘娘慈爱,懿德昭昭,臣妾等敬慕不已。” 一时全场皆拜,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 宴席三大碗五小碟,各式甜糕美酒轮番地上。席间上了几场歌舞、间插宫乐演奏,两位公主吹笛抚琴,一位小公主写了幅“人月两团圆”献给皇后。 沈嫣一直垂头坐在母亲身后,把宫人布到碟子里的菜每样都咬了一口,硬吞了下去。宴席散时,大家送完皇后,一波波的人来道喜,沈嫣举起酒杯一波波地含羞道谢。手一抬,腕上的彩镯轻脆丁零两声。 娘娘们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对了,都差点忘了六皇子和沈小姐几日前那桩英雄救美的佳话了。 过了亥时,宴席方才散尽。沈嫣恍恍惚惚被扶到轿子上,沈夫人关切地问,“可是醉了?” 沈嫣惨然一笑,“是醉了吗?” 沈夫人一脸担忧,命轿夫快走。快到宫门,一个宫女叫停了轿子,说让沈小姐等等,刚才席间说起小姐爱画,瑜妃娘娘有幅画要送她。 沈嫣的轿子降下来了,沈夫人的轿子仍抬着。 宫女福身道,“娘娘知道夜里路滑,不敢让小姐挪步。小姐就在这亮堂些的地方等一等,马上有宫人送过来。奴婢和轿夫在这里陪着小姐。”宫女又对沈夫人福了福,“这里风凉,夫人先到马车里等等。夫人放心,这是瑜妃宫里的宫牌。” 沈夫人哪里知道什么宫牌,随便看了眼,又担心地望着沈嫣,“可是,小女不太舒服…” 沈嫣强颜笑道,“母亲先上马车,女儿马上就来。” 宫女对轿夫说,“两位还有别的差,先送沈夫人出宫吧。” 宫墙边上树影婆娑,宫灯在地上幽幽散着流萤般的残光。沈夫人的轿子转过墙角,看不见了。沈嫣的轿子停在地上,人仍坐在上面,紧紧攥着扶把,也不知是酒醉还是吹了湖风,额上不断冒着冷汗。四下再无他人,轿夫和宫女安静立在一旁。 身后一阵沉稳淡定的脚步声响起,宫女和轿夫皆安静行礼,无人说话。沈嫣强忍着胃里的烧灼,撑着扶把站起来。没有抬头,对着脚步声的方向深深一福,“臣女沈氏,见过泽王殿下。”
第九章 大红宫墙,直直延到看不尽的黑暗里。夜色幽深,墙上如同蒙了黑纱,阴影一滩一滩。 红墙如嫁衣,嫁衣似血。 沈嫣低头屈膝,深深行礼,“臣女沈氏,见过泽王殿下。” 墨青色的衮龙袍,在幽幽的宫灯旁几乎看不见,只有锦袍上的金丝绣线泛着点兽目深处的光。年轻的男人手一抬,立在一旁的宫女立刻过去扶起沈嫣。 “沈小姐就知道是本王了?” “宫人夜行,多是有紧急差事在身,故脚步急促。若是娘娘公主,自有软轿代步。能如此步声稳健、胸有成竹,又有闲情凉夜漫步的,”沈嫣抬头,“除了殿下,宫中数不出第二人。” 泽王笑笑,“一叶知秋,沈小姐让本王开眼了。” 泽王的目光很温和,和他的语气一样。沈嫣心里无故触动,感激得想哭。他和皇后不一样,他还没走到皇后那儿。快了,但至少今夜此时,还没有。 泽王手上拿着个杉木画匣子,扭头吩咐两个抬轿宫人先走,他亲自送送沈小姐。宫人抬着空轿子往后宫而去,泽王抬步往宫门慢慢走,身后跟着小厮阿平。沈嫣在宴席上出的一身冷汗还没干透,脑中昏沉,倚着宫女一时没动。 泽王回头,“宫墙之内,随时有人经过,沈小姐难道还信不过本王?”说着抬了抬手中的木匣子,笑道,“我真是来送画的。” 沈嫣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尝到一丝血的腥甜,脑袋顿时清明不少。她扶着宫女,慢泽王半步,跟在他身后。 “沈小姐猜一猜,这画画的是什么?” “花团似锦,中秋争艳。” 泽王轻轻一笑,“在沈小姐眼里,本王是这样的俗人。” “殿下说笑了,是臣女俗,心里只装得下这些。” 泽王停下脚步,转身望着沈嫣,“是芙蓉凌霜图。”身旁的阿平推开画幅给沈嫣看,高山孤寒,风旋雪舞,一枝芙蓉花傲立枝头,娇艳而清冷。画旁题了句诗,「千林扫作一番黄,唯有芙蓉独凌霜。」 沈嫣平静赞道,“殿下好眼光。此画布局开阔,看似咏芙蓉娇媚高洁,实则叹天地风霜雄魄,是男儿胸怀。” 泽王无奈一笑,抬抬手,阿平安静收起画幅。泽王柔声道,“沈小姐似是有气。本王如果早知今日,绝不可能安静等到现在。是我棋差一招…”他沉默良久,终于叹道,“嫣嫣,你可以怨我无能,但不该对我生疑。我若不是真心为你,皇后既已为我谋划好一切,我何苦还找你?” 沈嫣抬头,眼前的泽王和多年前的他那么像,又那么不像。她记得太傅旧府的花园,记得他每次来,都给她带字画小玩意。她的字是父亲手把手教的,她的画是描着泽王带来的绘本学的。当时他还不是泽王,别人叫他二皇子,她背着人叫他明德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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