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牵过她的手,把自己买的那枚戒指缓缓戴在唐逸枫无名指上,尺寸很合适,款式颜色果然都与她很配。 唐逸枫笑得有些冒傻气,就紧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紧盯着那枚戒指,有点不敢抬头看舒望。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啊?说我愿意?可舒望又没问她愿不愿意。说我很喜欢?确实是喜欢到要死了。 非常感动,唐逸枫最后说了一句很质朴的,“谢谢你。” 舒望却说,“我不希望你把这当成是求婚的戒指。” 有些小小的失落,唐逸枫皱了皱鼻子,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种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希望能绑住我们的不是承诺或者责任这样的东西。” “我希望我们在一起只是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 青春年少的爱恋是用尽全力的奔跑,成年后的爱意用金钱与时间衡量,而要与爱情签署一生的协议,需要与人性对赌。 人这种善变的动物,过个七八年,全身细胞都要更新换代一遭,这一年的承诺,下一年是否还能生效,本人或许都不会知晓。 在一起不是终点,结婚也不是终点,人生那么漫长,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么? 结婚证书用经济作捆绑,婚礼誓词用道德作约束,把人与人用看得见的线绑在一起,让人一想到违背誓词的代价就会望而生畏,确保稳定,确保无论最后爱到如何面目狰狞的模样,都不能轻易分开。 这个东西在舒望眼里有些残忍,她更喜欢顺其自然。 想不顾一切去爱一个人,想倾尽所有去爱一个人,可在此之前,她希望双方都是平等自由的。那些过头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她可以克制住,她希望她们两个人都可以在这份爱里享有充分的自主权和选择权,不用法律和责任去约束一生,只用爱情。 舒望承认自己的爱情观有些异想天开,可生命中只有这一件事,于她而言,根本不想去考虑什么权衡利弊。 因为对方是唐逸枫,她没让自己后悔过什么,也没让自己输过什么,因为是她,舒望愿意去相信“永恒”这个词会发生在她们身上。 她知道唐逸枫一直渴望一种安定感,所以送出这枚戒指的舒望,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对方一件事。 “我送你这枚戒指,是想告诉你,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如果你现在仍旧这么想,我们一起努力。” - 唐逸枫的回答是,“我想。” “我们谈一辈子恋爱吧。” 舒望再次从包里拿出另一个小盒子递给面前人,那是唐逸枫买的那枚戒指。 “给我戴上。” 再次将这枚戒指拿到手上时,唐逸枫觉得自己还是该说点什么。 她之前想好的那个场景对话好像不适用了,舒望这么搞突然袭击,她现在整个人都有点乱七八糟的。 上一次将这枚金色戒指放到掌心是什么感觉呢,是人生再次陷入低谷,一次次自我怀疑,一次次自我否定,生活与爱情都被她搞得一团糟,于是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如今再拿起,唐逸枫忽然想到一年前买车的时候。 是了,她竟然突然想到买车时候的感觉。 小时候家庭条件一直不宽裕,父母为了钱吵来吵去,所以长大后她尽可能地对这个东西表现出随意。 跟朋友出去玩,随便花钱她不会斤斤计较,跟爱人一起生活,她喜欢什么自己全都大手大脚支出,有什么跟钱有关的麻烦事,尽管都用钱解决好了她不会吝啬。 这个东西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数字,一个可以尽量避免矛盾的数字,她对着这些数字无法真切地产生什么拥有感。 财富、地位、名声,或者一个活生生的人,唐逸枫时常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可以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北城是一个很难让人拥有什么的地方,买车买房都需要等候资格,赚来的工资大半要填进当地消费坑里。新闻里的欣欣向荣不属于她,游览过的文体盛况不属于她,灯光幻影、觥筹交错、车水马龙都不属于她。 可能打拼个几载时光,这城市里仍旧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直到买了第一辆车的时候,看到这件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东西,那种写上名字、拥有产权证、获得法律认证的东西,唐逸枫终于体会到了拥有感与确定感。 可在那之后的一个瞬间呢,她又觉得没意思了。 只是一种内心深处的缺口,诱使她用物质填补空洞,这一个死物并不能真的填满什么。 迈过高山,跨过河流,重逢后当舒望跟她说,她们可以在其他城市一起买一套房子的时候,唐逸枫恍然发觉,这个缺口,舒望替她补上了,用了一种非常虚无缥缈的东西,爱。 她告诉自己,安定感可以从一个人对自己舒适且安全的爱意中得到,也可以从自己丰盈的内心中得到,不必去购买,也不必去占有。 所以回来后唐逸枫一直没再想过求婚的事情,却没想到今天舒望会先一步送出戒指。 她的爱人再一次告诉她——请放心,我非常非常爱你。 此刻唐逸枫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舒望看她在眼前快哭了的样子,当先调侃一句,“你别跪我,我受不起。” 唐逸枫果然就笑了,她将那枚戒指戴到舒望的无名指,说出了另一句质朴的话,“我爱你。” 好简单的三个字,唐逸枫说出口的尾音却在颤,舒望先一步伸手将她的眼睛挡住,吻在她唇上。 “不许哭。” “我不想再看你哭了。” 掌心还是沾上点点湿润,舒望又等了一会儿,听见唐逸枫恢复清明的声音问她,“你怎么知道我要送你金色的?” 舒望:“我戴金色好看。” 也不知道该说这人太聪明还是太自恋,唐逸枫拉下舒望的手,又凑上去亲了她一下,轻轻的,用千万分的感谢轻轻触碰。 这条无人的小路上还是只有她们两个,远方的过客在说些什么,她们听不清也不在意。康庄大道未必通罗马,无人小径未必多坎坷,前路无论如何都是要走的,好走与不好走,一起去看了才知道。 - 次年五月,二字开头的最后一岁,唐逸枫终于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 不过令她有些没想到的是,率先出版的不是精心创作的长篇小说,而是之前的短篇合集。出版社老师觉得新人第一本书就出几十万字的长篇有些风险,看过她之前的作品和履历之后,决定先出一本短篇试水,看看业内和市场的反馈,再作下一步计划。 合集中有些是在杂志或网络上发表过的,还有些是唐逸枫自己特别喜欢的,有名的放前面,自己干巴巴喜欢的放后面,唐逸枫写序的时候偷偷在末尾添了一句“感谢S女士一路陪伴”。 隐秘的小心思,想给舒望一个惊喜,可舒望去书房时早看见了。 新书出版的第一场活动,是在北城的一家书店举办新书分享会,读者还没累积几个,入座的多半是行业内相关人士,陆识薇、黄诗晴、刘正清全都赶着来凑热闹,坐在下面给唐逸枫增加排场。 挺小的一块场地,唐逸枫和一名主持人坐在前面椅子上,按流程分享起写书时的心路历程。 “这本书里几篇文章时间跨度比较大,从我大概二十岁开始,将近十年的时间,选了这九个短篇……” 台下黄诗晴还算表情正常,刘正清一个劲儿在那挤眉弄眼,陆识薇在下面看她装正经的样子捂着嘴直乐,手机拍照键都要按烂了。唐逸枫每每话语停下,一转头看到她们在台下就想笑,根本不敢对上眼神。 舒望没有坐在台下,她怀里抱着一束花,一直站在场地最后边的角落,一个在台上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唐逸枫冷不丁与她对视上,一下就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又连忙咬牙收住。心里一个劲儿吐槽舒望,怎么老站在那,实在太显眼了,自己总忍不住想看她。 直到主持人问起大段问题,舒望终于在最后面坐下,唐逸枫也松一口气,认真对待眼前。 活动临近尾声,“关于这次的新书,唐老师还有什么想分享的么?” 关于这本书的所有该说的,都已经写在那些文字里了,她的所思所想,或直叙,或留白,读者能读到什么也需要结合自身经历与感受。 过多的话语注解只是画蛇添足,让故事与文字本身来说话是最好的。 唐逸枫深吸一口气,终于走到今天的这一刻,终于坐到这里的这一刻,除了开心还有很多感慨。 其实谁不渴望年少成名呢,在二十郎当岁的年纪,鲜衣怒马、光环加身,尽管去放肆轻狂,阅尽人间胜景,如今年近三十,人生多出许许多多感慨。 可三十岁不好么,三十岁也是好的,最好的时间永远是现在。 “最后我可能想分享一些跟这本书无关的,我个人的感受。” “很多写作者在探讨一些宏大叙事,但对我而言,现阶段写作更重要的一点是,书写自身。” “我是觉得,我们可以从我观世界,也可以从世界观我。” “我觉得人是该探究自我的,但最好不要过分探究自我,不然很容易陷入一种怀疑一切的虚无。用个现在很流行的词来说,就是会容易内耗。” “写这本书里有几篇故事的时候,我正经历一段很糟糕时期,产生了很多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我一度觉得自己写得挺烂的,但是后来我又想开了。”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每个人的所思所感都不可能是独一无二的,想要一下子就写出独一无二的一流作品,那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写出来的东西可能就是比不上我读过的那些名著和畅销书,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就是以我的视角看到的,我对这个世界的表达。” “所以我就跟自己说,坚持写下去就好了。” “现在回想那时候的经历,我觉得应该珍惜那些所有好的和不好的感受,可以跌倒,可以失败,可以休息,可以允许自己拥有迷茫、焦虑的情绪。去感受一切,去爱,接纳这些,然后继续向前走就好了。” 最后她说,“希望我们大家都能找到舒服点的方式,和真实的自我和平共处,也和这个世界和平共处。” - 活动一个多小时就结束,唐逸枫对着好友三人一一感谢过,再把他们打发走,约好过几天请客庆祝,今天剩下的时间她只想跟舒望待在一起。 散场后又有几个人上来与她交流,一直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时,她才终于能来到舒望身边。 舒望把那束怀里捧了一小时的花递给唐逸枫,是一束洋桔梗,纯白无瑕,干净得没有任何配花和叶材打扰,“唐老师,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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