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一起了。 “啊啊,这个时间点过来肯定没有什么好位置坐了,说不定我要和张校脸对脸!”空空荡荡的校道上,二鱼胆子大了起来,上前两步把小乖抱了个满怀,像树袋熊一样挂在她的身上,勾着她的脖子,让她带着自己走。小乖身上的冰雪味散逸出来,扑了她满头满脸,淡淡的让她心醉。 小乖一手抓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不放心地扶了扶她的腰:“不会脸对脸的。” “怎么不会。”二鱼脸埋在她颈窝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班的位置就在主席台正前方。” 小乖的语气中又有了点那种憋笑的感觉:“就是不会。” 二鱼被她的笑惹得心痒,想抬头看,结果突然感觉扑了一空——她踉跄了一下,然后一个人愣愣地站在礼堂门口。 “茜?”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二鱼回头一看,是欧阳颖:“来这么晚啊,怎么不进去?” 欧阳颖带着二鱼熟练地七拐八拐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正好留了两个位置。她问她刚刚在跟谁说话,二鱼本来想说“就是我”,临到嘴边变成“她走了”。欧阳颖懵懂地点了点头,应该是没懂。 二鱼翻开习题册按开水笔的时候,心中还是那股怅然若失的茫然。 但是小乖很快又出现了,在她的身边,低头看着她手中的题。二鱼过快的心跳慢慢平复了下来,她抓着水笔,在张校慷慨激昂的演讲背景音下一笔一划地写。 放小周的日子,二鱼被小乖催着去睡了。她撑着头在床上等了一会儿,翻身起来开始给二鱼收拾书包和准备明天一大早就要起来的早餐,微波炉叮一下就能吃。她正站在厨房静静地忙碌着的时候,突然有人啪嗒一下拧亮了厨房的灯。 小乖没有反应,继续忙碌着自己的。 “‘姐,姐。”弟弟走到她身边,伸手拽住她的衣摆。 小乖淡淡地问:“怎么不睡觉?” “我饿了。妈妈回老家,我不想吃老爸做的菜。”弟弟踮起脚尖努力看着台面,“你在做什么啊?好香喔。” 小乖挥挥铲子,把他赶去客厅。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端着一张小盘出来了,其上的肉饼烤得滋滋爆着香,小乖让他自己找面包夹着凑合吃。 “姐!姐!”弟弟在她身边转圈圈,摇头晃脑地好像撒欢的小狗,“你好厉害!好喜欢你!” 小乖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吃完洗碗。看着弟弟狼吞虎咽的样子,她突然伸出一只手去,掐住弟弟撑得鼓囊囊的腮帮。 弟弟含糊不清地哇啦哇啦:“姐你干嘛啦……” “你也不能给她带来幸福。你太小了。”小乖低低的声音,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弟弟猛地一晃脑袋挣脱开了她的钳制,继续低头一心一意地消灭美食。 她们俩分工明确,二鱼负责冲排名,高三正式启程的第一次月考,她一路向上已经稳坐班级第三,成为清北分数线的守门人。前两名的男生一个数学脑袋一个物理天才,用老天赏的好脑子对着打架,二鱼知道比不过他们,靠着也非人的语英成绩安安心心地守着自己的第三。 小乖负责在她冲排名的时候提醒她好歹注意一下作为人的基本需求。在一天开始之前先去水房打好满满一杯水;在上午第四节课和下午第二节课的课间会准时拉着她往厕所跑一趟;知道她即使放学也还会待着再学一会儿,但是一旦到了最后时限还是会直接拎起她去塞饭;听她背书,帮她敷眼,生病了为她冲药,睡觉前帮她擦脸;语出惊人然后逗笑她,她学累了就自己顶上把那些要交的作业都写完。 二鱼真的被宠成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所以她才能冲分冲得那么快。因为小乖每次成绩单出来时都会拉着她过去看,所以她才知道自己冲分冲得这么快。 二鱼从来没有想过能幸福成这个样子,因为她总是忍着不去想象幸福。为此惶惶不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接受。 二鱼分出了好几个晚自习前的学习时间,被小乖带着把校园完整地逛了一遍,小乖记得她刚入学时未说出口的遗憾。从暮霭沉沉中,想象晨光熹微、阵雨连绵、朔风萧索,想象一整年四季的校园。最后,二鱼坐在未名池边,池内锦鲤浮出水面,啄她鞋缘的泥土和草屑。 小乖难得也坐下了,手撑着草坪,在她身边。晚风卷起她长长的黑发,墨布般流淌在她身后,一下一下拂过她侧脸的轮廓,露出她剔透似冰晶的眼睛。 二鱼心想,她真是好看。她的女朋友。 小乖问:“你的高中还会有遗憾吗?” 二鱼坏心地蹬了蹬腿,各色锦鲤们哗啦一下散了,但见她不再动作,又慢慢聚拢过来。 “不会吧,”二鱼看着她,笑了一下,“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幸福。没有,没有遗憾。” 小乖也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垮下肩膀。她好像终于放下了很沉重、很沉重的担子,静静地高兴起来。 第63章 枯萎 小乖拎着大包小包一路狂奔,终于成功在预备铃响前三分钟到达了教室。二鱼就知道笑,要她跑也跑不快。 刹在门口时,遇到了抱着手机盒的宁璇。小乖停下了脚步,等着她进。 宁璇看着她奔至面前,也不进去,而是很反常地,一直盯着她看。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过了。小乖不太能形容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有点哀伤、有点恳切、有点怀念。有点像——那天下午二鱼对着莫正青的神情。 小乖瞬间明白过来了。明白过来之后,显得有些愤怒。 “借过。” 小乖错着她进去了,进去后,把其中一袋零食分给了早就翘首以盼的欧阳颖:“拿去分了吧。” 欧阳颖像一位老成的掌事姑姑,有投喂她就高兴,殷勤道:“诶!” 宁璇已经站在了讲台上,等着大家上交手机。刚刚在前门的插曲,有人看见了,低低地讨论过后,很快过了风头。早已是过期的八卦了,不如即将离手的手机有吸引力。班主任喜欢宁璇,这件事一直都是由她负责,而小乖她们因为直接回家,手机不用带过来,她们从不会在这件事上有任何交流。 小乖不知道宁璇为什么会表现出那样,为什么突然来到面前刷起了存在感,难道她听见了她和欧阳颖传出去的那些流言,感到心被伤害了吗? 可是她对着二鱼说出那句“情绪不稳定的人,就像一个吞噬能量的黑洞”的断言时,说二鱼是一个有病的人,自己要远离她时,有没有想过这些话也给二鱼带来了伤害? 这是小乖报复她的。小乖不应当感到羞愧,而宁璇必须受着。 二鱼最近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因为不再失眠,她的气色和润;因为成绩稳定,她脱离了焦虑。虽然二鱼有时会对她说,好像看到了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树后的幻影、湖底的眼睛,戳一下,发出类人的叫声。 小乖也凑过去。但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她说:“你现在也热衷于给我讲童话故事了吗?可是你还有什么故事是我不知道的呢?” 二鱼抿着唇,只是笑。 二鱼忘记了她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一个人在世间至少有两种敌人,一种对立的敌人,负责散播你的谣言;一种披着朋友外衣的敌人,负责把那些话传到你耳边。 二鱼想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了。 她从教室回来,时间不是很宽裕,但是还算闲适的傍晚,同寝的女孩子要么去了食堂,要么回了教室,屋内亮着温暖的黄光,热水从淋浴头落到她身上,她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那么闲适,她甚至小声地哼起了歌。 砰一声,她们寝室的门被撞开了,撞到墙壁,反弹回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茜茜!” 谁?二鱼以为自己听错了,蜷缩起身子到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宁璇?她怎么会找她? 宁璇顺着水声走到了浴室前,一段很明显的停顿之后,她伸手敲了敲门:“茜茜?你在不在里面?” 二鱼只好关停花洒,囫囵应道:“嗯。” 又是一阵沉默。宁璇先前跑得很急,隔着门板听到她喘气的声音。她再次开口时,声音低了很多:“我刚刚接到了你家里打来的电话,他们说叫你尽快回电。” 二鱼又“嗯”了一声,疑惑地想,就因为这种事吗? 宁璇好像叹了口气:“你……不要难过。” 二鱼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情绪的毒素已经顺着神经流入四肢百骸,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她很想逃,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你的外婆,去世了。” 哐—— 花洒砸在水泥上的轻响,唤回了世界。因为她蹲着,与地面的距离不远,落下的声音就像雨水。 宁璇应该没听见……噢,她走了。 那是二鱼自有记忆以来以来最狼狈的一天,最狼狈。脑子还没有处理完信息,眼泪就已经先一步落了下来。她以最快速度冲尽身体的泡沫,收拾好自己后跌跌撞撞地跑进教室,跑到电话旁,所有人都看到她一片狼藉的脸。 “……妈,”她站在树下,伸手抹了一把脸,“妈?” 母亲在电话那端的声音有些疲惫:“收到消息了吧?”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 “就前两周我回老家,你还有印象吧?是参加葬礼去了,见老人最后一面。唉,那可真累啊,要轮流照顾,要守夜,火化安置、哪个不要钱?老人自己也痛苦得很,没几天好活了,身体都在痛。她走之前还念叨你呐,毕竟是从小就带在身边的,临走前想见见。” 二鱼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月亮隐在云后,没有下雨,但是她却忍不住缩起身子,为什么,为什么感到如此冰冷的潮湿?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要高考了呀。出事那天,你不是正好在开什么仪式?什么什么两百天……怕影响你。” “……” 二鱼扯了扯嘴角,还没笑出来,就吃到了满嘴的咸湿。她妈妈难得体贴到,让她觉得很陌生。 “……那,为什么今天又告诉我了。” “老家那边打电话,说你外婆给你留了一笔钱,是上大学用的。到时候周末跟我们回去一趟,要当事人亲自确认。” “…………” 二鱼的手无力地扣下听筒,挂断了电话。 身后的教室逐渐安静了,播音腔不紧不慢地透过来,这个时间,已经开始放新闻联播了。 二鱼的身子,一半隐没在暗处,一半被照耀在光明,她卡在正中,好像被两边同时抛下了。她睁眼就能看到的外婆、伸手就能抱到的外婆,她爱的外婆、教会她爱的外婆。到客车卷着尘沙滚滚来去,她们绕了地图一圈之后,只相隔百里的外婆。现在却已是阴阳两地,生命之间隔了永远跨不过去的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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