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骂,江晚云倒也不能完全忍气吞声,反问她:“你觉得笔墨纸砚都是冲我来的,村民们就只配得上些萝卜青菜土鸡蛋是吗?” 林清岁哽住一瞬,士气弱了不少:“你……你别上纲上线。那摆市场也要考虑行情吗……你也不能为了说过我就……” 江晚云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开脱的意图,但她拉着林清岁往前走,不远就有书摊被挤得水泄不通。 “水浒还有最后一本!” “那三国还有吗老板?!我上周订的!” “西游记!西游记!白话文版的西游记!我家儿闹好多天了!” 林清岁不是不知道,叶玫还有后话,说江晚云惯坏了这些摊贩不冤枉她,说这些摊贩冲着江晚云改了行当,也不算夸张。可如果从前的生意足够谋生计,又有谁会为了单单一个人放弃了经营多年的老本行。不过是那些土鸡蛋卖上一周,也抵不过江晚云路过一趟罢了。 再者,书摊多了,看书人竟然也就就多了,听说这家书摊上个月盘了新店,村里头第一家书屋也要开张了。孩子们再不用为了一本新华字典跑到镇上去。至于那些香薰手包配饰,谁又能说这不是冲击原有世界观的第一步。 但是,她也知道江晚云在为摊贩们肆意抬价,不顾质量的事发愁,再让她心软纵容下去,最后也不过留她自己暗暗自责。 “清岁,你说的我明白,”江晚云低落双眼:“我只是每次看见她们高兴,心里也觉得高兴。” 林清岁软了软眉梢,依了依她:“能让你高兴的事还有很多啊,比如说看见我。” 江晚云神色一改,一指推开她凑近的脑袋嗔怪:“我现在看见你这笑就来气!” “啊……”林清岁撒娇:“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江晚云白了她一眼,接着往前走。 集市末了,衔接着青石板路,路两边青砖黛瓦的人家,喧闹声逐渐被丢到身后,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剧院那边给我发了邮件,让我最迟下周五回去报道。” 身后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江晚云不自觉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敢回身。 许久:“嗯……是早该回去了。” 鸟雀飞过,悠长青石板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隔了些距离,双双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项目启动很快了,很快我就会和大部队一起过来,在这之前你是不是也该过来清欢开会?” 江晚云无心去盘算什么,心里头忽然空落落的,茫然点了点头:“应该会。” 林清岁无数次想象着自己要离开时的场景,脑海中自己耍着无赖闹着不想走,埋怨着江晚云不念她,不想她,还和颜悦色地摸着她的脸安抚她。也知道现实中自己绝对做不出耍赖撒娇的事,假装着冷淡,假装着成熟。 却不想,走上前去抚过江晚云的肩膀,那人会转身来,竟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景象,心口一酸软,也潸然泪下。 “我这个烦人精要走啦,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江晚云破泣而笑,颦蹙着眉头推搡她一下:“明天我全天有课,不许你来学校。” “遵命!”林清岁立正敬礼:“那我在家做好吃的等你回来?不过你要是回来晚,我就饿死了。” 江晚云皱了皱眉,眼里泪光还点点闪烁,就掩盖不住嫌弃,摇摇头快步进了院门。 * 半年后—— “江老师,课后来办公室一下。” 办公室离教室不过隔了四五扇窗户,就听见几个学生在起哄:“杏儿和柳儿在花山庙打啵遭抓咯!” 江晚云因这两天也听到了些风声,脚步格外慢沉,停在门口几秒,才敲了敲门:“主任。” “来了?进来坐吧。” 对方摆好了茶,请她坐下,问候了几句工作进程,又聊了聊上头刚和学校开会商讨的马上要进行的影视合作,再讲了讲个别孩子的家庭情况这两年有了很大起色,可以说是把她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夸赞一番。随后端起新添的热茶吹了吹,漫不经心道: “诶?我看网上那些人说林清岁之前也是你的学生是吧?我听她叫你师父?” 江晚云沉吟片刻,回答道:“她毕业后做过我一段时间的执行经纪,不过是公事期间带着她学到些东西,就开玩笑抬举我几声而已。” “哦……”对方意味深长地思索片刻,又试探道:“我听说你们关系挺好的。唉,现在网上那些年轻人啊,思想都很前卫,难免影响咱们的孩子们。我虽然也不是个老古板,但是咱们的孩子,跟清欢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人不畏世俗,是因为不受困于世俗,可咱们的女娃们呐,一生都要与世俗做对抗,就算是去了大城市,也有甩不掉的亲戚长短,摘不干净的骨髓血液,江老师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了,江晚云一个人走了很远,走到河边,望着林清岁离开时候的路,望着山间云雾缭绕,远处渔火微茫。她翻出包里那本学生手里缴上来小说,轻翻开页脚的折角,一段话被粉色荧光笔划了波浪线: 「“她是我的恋人。”——她大大方方地承认。」 她仔细端详着这句话背后莫大的浪漫和无畏,心里头有些失望,是对自己,没能在外人面前勇敢地承认她,或是她们的爱情。 可是合上书本,看着远近山河,知道同样的水,流过山沟是一番景象,经过霓虹又是另一番景象。那些有关于世俗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不是夸大其词。 杏儿作为家中长姐,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读书的权利,前天听闻她母亲已经在联系说媒的张罗婚事,周遭老人都说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嫁了人就好了。柳儿是个没娘的孩子,出城务工的父亲知道消息连夜赶了回来,一句没说把人拖进柴房里关了三天,斥骂着丢了祖宗的脸,对不起死去的妈。 她不知道是不是曾经那些在孩子们面前的“不掩藏”,或多或少给了孩子们引导和暗示,也不知道面对这些青涩的感情,应该鼓励,还是劝阻。她只把如今孩子们面临的一切苦难都归咎于自己,独坐在河边落泪,心里一遍遍自责自己无能,一遍遍询问如果是林清岁会如何选择。 第二天,校长出面把柳儿从降级到了高一班,理由是期中考试没有及格,要回去补高一的课,江晚云手里头拿着没来得及发下去的试卷,看着柳儿一落千丈的成绩单,手里找不到没有一丝反驳的武器。 她沉默地,悲悯地,痛心地看着柳儿红着眼收拾书包走出教室,又看向另一边埋着头始终没有抬起的杏儿,为人师表,眼见着这些苦难,却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向小说里那些最不通情达理,最古板冷漠的老师一样,平淡地说一句:“其他同学集中注意力,我们继续上课。” 回家路上,胃忽然疼痛难忍,强压着不适走了一段路,还是有些支持不住,也终于撑到四周无人,便也不顾仪态,弯着腰按着胃到路边的石凳边坐了下来。 佝偻着腰身,一阵阵疼出冷汗,喘息几声,额前的发便湿润了。察觉到意识逐渐有些飘忽,便侧身去包里翻找手机,不料手间一个无力,手机随包一起翻倒在地,痛感猛烈袭来,再无力伸手去拾。 将要坐不住的瞬间,一个温柔怀抱接住了她,这种忽然的安心于她而言十分熟悉了,多少次林清岁都在这样的时刻拥抱住她,只是她即便仅存一丝意识,也知道林清岁此刻远在江水的另一头,她贪恋着这份温度和可靠,许久不敢抬头,只怕美梦破灭。 “好像有点发烧了。” 她心头一惊,不仅这语气能轻易辨别,这世上大概也再无第二人那么胆大妄为敢用唇贴在她的额前试体温。 她抬起头来,看清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眼眸间些许疑惑: “清岁?” 是啊,小说里也是这么写的,心心念念的人,永远会适时地,不可预料地,忽然地出现。 林清岁骄傲地挑挑眉:“我说了我在你学校安插了卧底,你每天干了什么我都知道,现在信了吧?” 江晚云抬头望着,还有些恍惚,从眉心柔柔抹开些笑意。 “石凳上太凉了,我先背你*回家。”,林清岁说着,扶起江晚云,江晚云却犹豫着迟迟没有搂住她的肩,见此状,她又宽慰:“没事的,这个点大家都在家吃饭呢,路上没有学生。” 江晚云泪眼一惊,这些话其实她难以启齿,越是翻读小说里那些女孩因为没有被伴侣人前承认而生气委屈的故事情节,越是觉得在主任和学生面前保持沉默的行为亏欠了林清岁许多。 没想到那些还在心里挣扎的,徘徊的,左右为难的,林清岁一语道过,早就已被理解和宽容。 她搂着林清岁不算宽厚的肩背,完全依靠上去,夜路上斑驳不平的每一块石砖,她都背着她稳稳地走过。 第117章 药盒“我们越幸福,才越能让她们看到…… “我姐怎么了?!” 刚进院门,厨房里的人便一改神色丢下厨具跑了出来。 林清岁“嘘”了一声,回头余光看了看背上的人儿有没有被吵醒,见她昏沉无察觉,心里些许宽慰,更多心疼。 这趟来带上了江星辰,带上了一大堆家乡菜,放下行李她就安排着江星辰去做饭,自己去接江晚云回家,好给她一个惊喜,本以为至少会是个高兴的会面。 她无奈蹙眉苦涩一笑,没多说其他,低声一句:“你给她把把脉吧。” 江星辰点头,解开围裙接过江晚云抱进里屋。 “应该是焦虑引起的,加上我姐本身有严重的低血糖。不过……” 林清岁见他神情不对,心一下提了起来:“不过什么?” “我姐的身子看起来,比两三年前那时候好多了……” 他路上听林清岁说了风大夫和鬼门十三针的事,心里头还有些存疑,毕竟他也研究过那针法,从前也不是没找到中医为江晚云施这种针法,可都不太见成效,以为传说不过是夸大其辞,如今亲眼看到,他难免有些为专业人的兴奋: “绝了,那位风大夫现在在哪?” “你小点声!”林清岁气声也显见愤恼,赶紧回头看了看江晚云,见那人睡梦里攥紧了被褥,就去轻轻抚开她的手心,紧握着。 江星辰狐疑地看看她们两直接微妙的气氛,转而又自觉猜想过于荒谬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给我姐扎两针就好,问题不大。” 林清岁这才念念不舍退到后方去。 一夜过去,江晚云发了一身冷汗,换了两套衣服,脸色才逐渐有些血气,眉间紧蹙的才有所舒展。林清岁守了一夜,到天亮才放宽心去了厨房帮忙准备早餐。 日光照在脸上,江晚云也从一场长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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