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她似望见了一处极其陌生的雪夜,不过短短一瞬,便又消失不见。 只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星河,牵引着繁星作伴,绵延至黑暗的尽头。 很奇怪,那一刻的她,竟是在想——繁星散去之后,会有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吗? 可她没有看见白茫茫的天地。 她置身一片黑暗。 夜风好大,吹着漫天飞雪。 她隐约感觉,自己似乎置身在一场梦中。 这场梦里,有着仿佛永远不会迎来天明的长夜,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下的雪。 天边没有星光,只悬着一轮圆月。 温柔的月光把整个雪夜都映作了一片柔和的月白。 她只是一只人形都无法幻化的小狼妖,在师尊的陪伴下,行走在不知目的,没有尽头的雪地之中。 师尊好像要带她去到哪里,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她时而走在前方,时而绕着师尊打转,晃着尾巴撒娇打滚,想要去到师尊的怀里。 她虽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师尊的声音,但仅仅只是这样跟在师尊的身旁,也让她感觉分外安心。 可她们到底要去哪里呢? 她不知道,似也无从得知。 她曾听人说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或许,她只是想要和师尊在一起,走过一条漫长到没有尽头的路。不需要路过任何风景,不需要寻到任何人,只要这一生都别再孤身一人就好。 可她总还是觉得,这一场梦少了点什么。 就像她的心,好像一直少了点什么。 可到底少了什么,她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得本能地跟在师尊身旁,行在这似乎尽头的雪夜之中。 走着走着,她才渐渐发现,这条路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长。 她们走了很久很久,走出了漫漫长夜,望见了皑皑白雪。 师尊好像很累了,却始终不肯停下脚步。 为什么分明那么累了,却还是不肯停下来呢? 她突然好想问问,她们究竟要去哪里? 可师尊的身影,和那来时的路,竟都一点一点渐渐消散…… …… 胸口沉闷得厉害,似被什么封堵着。 凄厉的风声,呼啸着掠过耳畔,似一阵阵鬼魅低语,低沉而又阴郁。 慕陶眼睫轻颤着,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身下似是一片凝冰的海域。 冰面在望不见尽头的黑暗中向外不断延伸,不知断在哪一处看不见的地方。 远方有风卷起海浪的声音,在这片好似一无所有的黑暗之中,喧闹得无比寂静。 如雪的灵光,柔和地照亮着一片不大的天地。 借着那一束灵光,她看见了一个算不上陌生的身影,静坐在不远之处,一袭黑衣,似比夜深更深。 慕陶心头一紧,慌忙坐起身来,下意识想要运灵戒备。 奈何她的身上虽无任何绳索绑缚,锁灵的术法却是封禁着她体内的每一处灵脉,让她根本无法提起一丝灵力。 “醒了。”微生玄烛低声说着。 声音似是比她为数不多的印象里,每一次远远遥望之时都要温柔些许。 这样的语气,让她恍惚了一瞬。 下一秒,她感应到了上灵灯的存在,近在咫尺。 师尊说过,此人想要得到她体内的魔骨,好以此来复生天魔。 她皱起眉头,一时目光警惕:“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魔界,魔界远没有此处寒凉。 “这里是北冥。” “北冥……”慕陶不禁握紧了双拳。 传说中,四千年前天魔殒没的无光之海。 如今的自己,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注定是要成为复生天魔的容器了吗…… 微生玄烛:“是不是认不出来了?” 慕陶:“……” 微生玄烛:“这个地方,曾经是你的家。” “你在说什么?”慕陶不由诧异,暗红的双眸紧紧盯着眼前之人,似是在看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子。 偏偏这个疯子忽然站起身来,沉默着走到她的身旁,蹲下身子,用那一双漆黑似夜的眼,静静凝视着她。 她不知为何,不敢直视这样的双眼。 那一瞬,似有一种难言的无望,透过最是寂寥的长夜,将她重重裹挟。 她不自觉避开了他的目光。 短暂静默后,闻见了一声轻叹。 微生玄烛:“就连我,你也认不出了。”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静得好似一滩死水,又或是北冥凝冰的海。 可偏偏海面之下,或也藏着暗流汹涌。 慕陶说不清到底为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做不到不去回应那听上去莫名其妙的话语。 她好像需要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认不出他的。 可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吗? 在魔骨封印破除之前,她不过是朝瑶山中谁都看不起的一只修为低微的小狼妖,就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不太有。 为什么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平静的,却会让她感觉那么难过。 “灵耀尊……”慕陶小声说着,说不清缘由,语气之中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安抚之意,“我认得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能被风给吹散。 那一瞬,微生玄烛眼底似有眸光闪动,却又稍纵即逝,只有嘴角微微扬起,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望向了一无所有的夜空。 他说:“从前那里有座岛,天边有一轮月,那轮月不似人间那般阴晴圆缺,它永远都是圆的,就悬在那座岛屿的上方……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它把北冥照得很亮。” “北冥的风雪很少停下,岛上铺满了很厚的积雪,那是一片月白,像是人间快要亮起来的清晨,笼着一层朦胧的月色。你那时候比现在活泼,总喜欢在雪里四处乱跑。” “有一次,你从雪里刨出个人来,浑身是伤,伤口都被雪冻住了,你急着跑来找我,叫唤了半天,见我听不懂,咬着我的衣袖就要我跟你走……” “那个人来得很是突然,但你就是特别喜欢她,喜欢到恨不得天天黏着,连我都不爱搭理了,简直就是个养不熟的小家伙……” 微生玄烛说着,眼神愈渐迷离,渐渐飘远的思绪,似是陷落在某一段过往,近在眼前,却又遥远得不可追回。 “那时候,我教你识字,不过是让你写自己的名字,笔画多了,你就不高兴,对着满地的雪又抓又咬。”他轻声说着,嘴角带着几分笑意,“……我要不吓唬你一下,你都不会听话。” 慕陶望着他的眼睛,心口一时堵得厉害,仿佛只剩下了最本能的呼吸。 她从有记忆开始,便一直身在朝瑶。 为什么微生玄烛会忽然和她说这些奇怪的话,说得她好像真的在这么一个苦寒无光的地方生活过一样。 他是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吗? 可若是如此,她为什么会在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止不住地有些难过,一颗心空落落的,好像破了个洞似的。 微生玄烛把话继续说了下去:“那天之后,你就不要我教你了,非要跟着那个外来的学。不要我教,我倒也乐得清闲,可是过了挺久我才发现,她教你的,有许多都是错的。” “都是……错的?” “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写错,我说她错了,她还嘴硬,非说她那边都是这么写的,我当时差点信了,要不是后来也曾去过西海,还真就被她骗到了。”微生玄烛淡淡说道,“她总是这样,每次撒谎都像真的一样,你看着她的眼睛,根本找不出一丝心虚。” “西海……” 慕陶思绪乱了起来。 她曾逼着师尊写下过一行字,明显写错许多,就连名字也不例外。 可那时的师尊,也坚定地说自己没有写错…… 微生玄烛:“我是挺想把你们两个都教会了再去休息的,可那时的我,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慕陶:“……” 微生玄烛:“还记得我休眠之前,你眼底也曾有过不舍。” 慕陶:“……” 微生玄烛:“你问我会睡多久,其实我也说不准,只知等我醒来,你一定已经修出了人形,我未必能够一眼认出了。” 慕陶:“……” “只是我没有想到,等我醒来之时,你已经不见了。”微生玄烛若有所思,“我一度以为,你和当初那一切都一样,消散在了那一年的北冥,再也不会长大了。” “好在没有。”他说着,从一片黑暗之中收回目光,又一次望向了慕陶,“如今的你,确实是长大了,变化也很大,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那一瞬,纯白的灵光将她眼底泪光映得忽明忽暗。 他不自觉伸出了手,似是想要揉揉她的脑袋,却又因她下意识的躲闪滞在了半空。 短暂沉默后,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下,眸光似也随之晦暗了几分。 “你应该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记得,那时的月也好,岛也好,都是青女大人带来的……从前的北冥什么都没有,就像现在一样。”微生玄烛话到此处,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其实,你也是青女大人带来的。” “……青女大人?” “就是他们所有人口中的堕神,四千年前,被诸天仙神斩杀于此的天魔。”微生玄烛说,“她仅存于世间的那一寸魔骨,不就在你体内吗?” 慕陶瞪大了双眼,张了张嘴,心底似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终究稍纵即逝。 微生玄烛望着慕陶,看着她眼底的困惑与苦痛,许久,方才轻声叹了一句:“司青岚的无问花,还真能让人把什么都放下。” “什么无问花?”慕陶无法理解,也不愿相信,她忍不住质问道,“你说的,都是四千年前的事,怎么可能与我有关?!” “你的师尊离玉,四千年前曾出现在这里。”微生玄烛一时语气微寒,“我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但她确实带走了你,带走了你身上的魔骨,和司青岚一同瞒着所有人将你留在了朝瑶。” “不可能……不可能的!” “当年是她劝我睡下的,等我醒来之时,青女大人成了世人眼中的天魔,北冥什么都没有了,她也装作一副从未见过我的模样。”他的眼底没有恨意,有的只是比永夜更加无尽的茫然,“而你,我本以为,早已不存于世的你,却在两百年前,忽然出现在了朝瑶。” 他说,四千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一只三百来岁,话都不会说的小狼妖。 四千年后,当他再一次听见她的名字,带着那满心的诧异,远远望上那第一眼时,她仍是一只三百来岁,连话都不会说的小狼妖。 她变了许多,无论灵息,还是别的什么,都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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