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足乌被这些地下延展出的铁链团团困住,不停地把它往下面拉拽。 太阳被铁链完全包裹住,只能隐隐透露出些许红光。 上面时不时有烧红的铁水砸下,无论砸到哪里,都是一片惨状。 “这是……镇玄铁。” 隐约记得几个月前岁天域上,灵傩族长偶然跟她提过一嘴,她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今时看,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天地之间陷入重新陷入没有光明的黑暗中,一如当年混战之时。 世间没有了光明,天生只能困在地下的鬼族没有了畏惧之物,他们从强占的阴司里逃出来,顺着铁链往外面爬。 这个局被人布了千年,如今终于图穷匕见。 江守君陪顾淮音一起站在外面,见她久不作声,试探着喊她:“淮音?” 顾淮音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指尖弹出白光没入江守君眉心。 江守君对她根本不防备,被她施了法术晕过去。 顾淮音稳稳当当地抱着她,把人抱回旧草堂里的矮塌上,将她安置好周围布置上结界,才放心走了。 * 原本淮水神祠前那株千年的梨花木被洪水连根拔起,在洪流里浮浮沉沉,不知冲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这梨花木甚是有机缘,从琴面上得了神仙一缕仙气,长成了神木,这会遭了这样大的劫难,竟也还有生机,落到野处。 要是这世间太平,它恐怕还有机会再生的可能。 还未枯死的树冠底下有个人影。 其实那不太像个人,像是什么东西用白布裹了团成了个人形。 风一过,梨木枝头挂着所剩无几的叶子就哗哗发出响声,落了几片枯叶到那东西身上。 那东西像是被叶子压垮了,开始“咳咳”发出声响。 裹在白布里的扶汤动了两下,嘴里忽然传出类似婴孩的啼哭声,那声音愈来愈刺耳,哭声又渐渐熄落,终于,他彻底不动了。 暗红的一团雾气从他嘴里吐出来,散又聚,晃晃悠悠跟长了眼睛似的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去了。 天上少了日月光辉,鬼主无所顾忌的盘踞九霄之上,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太阳是如何陨落入九渊的。 蛇妖化蛟的躯体确实是不太好用,不过也没办法,两千年前败在司主罔悬手下,肉身被毁,化作戾气散在淮水中。 不过无所谓,他现在目的已经达成,等鬼族一统天地,再去寻找新的躯体也不迟。 鬼主当年被拓银剑劈得散魂,唯有一魄钻进一只恰来淮水边饮水的黑猫,他那时总会被当做妖族,妖族劣迹斑斑作恶多端,他时常因此被追杀,受尽屈辱。 直到在淮水神祠里遇见毋厘。 用虚相化本能将自己的部分魂魄附着在其他物上,这种方式并不罕见。 但这个青蛇妖却不是这样,他是硬生生把自己的执念剥离出来,那被丢弃的执念化成了个人。 扶汤。 这个蛇妖的怨气太重了,起先他不明白,后来也能猜得一二。 那时妖族已经与海神嬴鲛立契了,妖族折寿换来亶渊器庇佑。可青岐蛇君明明不在褚源中,他甚至之前就独善其身不愿与妖族同流合污,却也要因此折寿。 他迅速地衰老,变弱。 直到扶汤出现。 淮水神祠下,毋厘看着他与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有些不自在地想把脸遮起来。 扶汤把他想要遮挡的手拉开,对他说,“我就是你,我的就是你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毋厘因他勉强能续命,能稳固住自己的容颜。 后来毋厘为稳固淮水中的瘦水,在水中立下三千冰针,这些冰针却成了扶汤杀害那白绫鱼妖的凶器。 他原本虽然觉得愧疚,但那也只不过是一只小鱼妖罢了,死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直到司主为她立祠造像,大封水神。 他开始惶恐又不解,终日躲在淮水神祠里,目睹扶汤游说妖族与人间,看他博弈一场缜密的棋局。 毋厘意识到不对,扶汤不像他的执念,更像他的野心。 野心分离出去,心里就只剩畏惧和恐惧。 等扶汤动用宿水引,擅自联合鬼主在九渊炼制青绳病后,毋厘害怕了。 这样擅用邪术,违逆天道,是要遭天罚的。 毋厘始终把自己困在淮水神祠里,愧对一个不存于世的,虚无缥缈的水神,他不准扶汤踏进淮水神祠半步。 扶汤对毋厘的情感很是异样,他说什么自己都听,后面除非迫不得已也不会去接近淮水神祠。 只是这盘棋还在下,扶汤脱不开身。 作为执棋者,他终于还是死在这盘棋里。 鬼主占着毋厘的身体,能很清晰的看到发生的这一切。 “真是蠢极了。”鬼主想。 印象里,从前扶汤甚至能拿捏他的把柄而威胁他,又将那些腌臜事全都嫁祸妖族,戏耍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竟然能蠢成这样。 鬼主几乎有些不可置信。 蛟龙从云霄飞落,近距离观赏这人间炼狱。 他要的山崩地裂有了,四海水竭也要有了。 淮水千里河道裂开,河水全部跌入深渊后,与北海交界的入海口处,北海海水也开始倒流入九渊。 可以想象,长江流入东海,黄河流入渤海的入海口处,应该也会是一样的盛景。 蛟龙贴地横飞,聆听着鬼族发自本性的嘶吼叫声。 凡胎肉眼看不见的一团腥红的雾气被劲风刮作一缕缕,从四周包围而来。 流入蛟龙的七窍里。 鬼族眼珠骨碌碌转着,瞥见一株醒目的梨花木底下,有个裹得像蚕蛹的人形尸体。 ——婴灵祭 * 淮水边的旧草堂里,无论外面多少腥风血雨,里面仿佛与世隔绝般,江守君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嬴鲛靠在她身旁,叹了口气。 她细长苍白的指尖一点,原本顾淮音弹入江守君眉间的白色流光被轻而易举拽了出来。 江守君眼睫微颤,醒了过来。 见旧草堂里没有顾淮音的痕迹,她下榻就要往走。 嬴鲛伸手把她拦住,“别去,去了也只是添麻烦而已,没有用的。” “她身负宿水引,万一发作起来怎么办呢……” “你太小瞧北海司主了。”嬴鲛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她会死,不过她不会因为宿水引而死的。” “我的好孩子啊,你这样聪慧,不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嬴鲛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她几次三番支开你避开你,就是为了自己独身一人去赴死啊。” “她会怎么做?”江守君有些失神地问。 “‘地降神子,旻委空圮’,你忘记她有什么本事了吗?” 江守君愣愣地回应:“空圮,是送人入轮回的。” “不错,是送人入轮回,可世人目光大多浅显,之看见了一道门。” “什么意思。”江守君抬起头。 “你也入过空圮对不对,开空圮时会有一道无形有象之门,那里通轮回,代表生生不息。另一道,是死门。生死两门,循环往复。”嬴鲛慈爱地看向她,“换句话说,生者不能入,死者不能出。” 江守君忽然瞪大了双目,猛地朝外面看去。 “你或许想跟我做交易了。”嬴鲛笑了笑,指了指她,“用你的鳞骨来换。” 江守君思索一会儿,忽然道,“你们为什么总爱和人做交易,若是我不肯,你岂不是要应天罚了。” 嬴鲛收敛起笑容,“你什么意思?” “我很早就同您说过,天罚是避不开的,亶渊器在我手里,您能逃到哪去?” “你太无知!”嬴鲛呵斥道。 * “轰隆”,天上无云却生雷。 金足乌拼死挣扎,将号称坚韧不畏火炼的镇玄铁烧化,铁水如雨般落下来,既多又密,地上脆弱的生灵避无可避,死的死伤的伤。 不仅如此,被囚禁在九渊雍冥的鬼族终于得以释放,此时正杀红了眼,更是将人或兽啃噬殆尽,残忍又血腥地果腹。 往日繁盛热闹的州郡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地上到处残肢断臂,啃食了一半的人头多得数不胜数,堆积成山。 流血千里,找不到一丝生气,这比两千年前明霞先史时期的那一战更惨不忍睹。 顾淮音手握拓银剑,劈在镇玄铁链上,被砍断的铁链从高处落下,又从地里伸出新的。 金足乌离地面越来越近,地面温度也越来越高。 鬼族只是畏光,并不害怕高温,地上生物已经死绝,金足乌再靠近些,恐怕连世间所有草木也要灰飞烟灭。 顾淮音不知道已经挥了多少次剑,直到最后,拓银剑断了。 远处蛟龙朝她横冲直撞过来。 原先扶汤用婴灵祭献祭自己,只为了救毋厘,这邪术的力道强硬的很,愣是把蛟龙里那一点点毋厘的魂魄激醒。 鬼主才换的躯壳,本就虚弱,此时必然争不过这副身体本尊。 两具魂魄在这副皮囊里争执,此时正是毋厘占了上风。 “司主。”毋厘眼里无光,只叫了顾淮音一声。 顾淮音像是料到他想做什么,悲悯地望向他。 鬼主还在不断挣扎,蛟龙飞得歪歪扭扭、颤颤巍巍,一点也不像条正儿八经的神龙。 蛟龙盘旋三圈,最后沿着铁链俯冲,撞断了无数镇玄铁链,发出巨大的声响。 蛟龙脊椎骨被撞裂开,零散的尸体落尽深不见底的九渊。 “轰”,天雷劈下。 地上生灵都死绝了,天罚除了能劈自己,还有谁有本事闯这样大的祸招来天罚? 顾淮音皱着眉转头看去,看见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场面。 “江守君”正站在空旷得一览无遗的大地上,承受着一道一道接连不断的天雷荒火。 她肉/体凡胎,衣裳被烧烂了,焦黑一片贴在皮肤上,她鲜少有这样不得体的时候。 “哈哈哈哈……”地上站着的“江守君”忽然咧嘴笑了,“好,你很好哈哈……” “你不愧是我后人,你有手段……”
第81章 濯尘客声颂惊山语(终篇) 浊山生怨,千山颂声。 天上金足乌欲展翅不能,喙中长鸣,身上镇玄铁链烧得通红,被反复熔断,下面源源不断又发丝般缠上来。处处凄凄红光,人间被照得恍如炼狱。 雷声轰鸣不断,天火降下。 金足乌被拽得离地愈近,普天之下近乎所有高山都被融化,岩浆顺着山脊往下流,淹没过低矮的平原丘陵地带,炙热滚烫,没个落脚的地方。 湖泊河海被蒸干,无数干尸白骨死在皲裂红烫大地上。 死后魂魄也没有一寸容身之地。 “皇天后土,何处不嶙峋?”天罚过后,附在江守君身体里嬴鲛的魂魄被打散,空中留下一语,“我明白得太晚了,这才是真正的天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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