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默了默,如果按照原本的世界剧情进行,她们现在应该站在乱成一团的宴会厅,优雅的商人变成好事的苍蝇,嗡鸣的人声和食物的味道混成发酸的香槟—— 罪魁祸首就是那段糟糕的视频。六六发了个寒颤,刚想安慰几句就见自家宿主捂着心口咳嗽了起来,那么惨烈又那么可怜,瘦削的脊骨推挤着颈后的皮肉绷成尖锐的弦:咳。你怎么来了。咳咳。不是说过进来之前要敲门吗。咳。出去。咳咳。 “……你是在和我闹脾气吗?”楚清歌用叹息的目光望着她:“惊蝶,我以为你至少会听话一段时间的。” 倦怠、失落、咬牙切齿的同时带着些无可奈何:楚惊蝶不是第一次见她这样了。每当自己迫于人设惹是生非时,这位从来杀伐果决的楚家家主、同时也是她名义上的姐姐——该死的世界剧情真的很钟爱真假千金这种戏码呢——便会露出如此伤神的疲惫来。 她于是在这一刻感到无端苦涩。楚清歌总是无条件地顺从她,哪怕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可如此纵容她却也如此利用她。十六度的香槟在胃腹中燃烧着,火势的尽头却是浓烈的不甘、愤恨、死时惶惶无偎的悲楚—— “我难受。”她忽地抬起头来看她,她有太久没好好看过楚清歌了:“难受死了。” ……以及,无法言说更难以言说的爱慕。 第4章 “楚惊蝶,我会恨你的。” 楚惊蝶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和楚清歌没有血缘上的联系。 她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模样、截然不同的性情,所谓“亲情”不过是上一辈人争权夺利下可笑的牺牲品。全世界都以为楚惊蝶恨自己那优秀到过分的姐姐恨得要命,可谁也想不到小魔头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却是一颗为了爱情绝望过一千次的心……真是癫得可怕的原世界剧情。 思及至此,任务员打了个寒颤,在那双骨肉匀亭的手掌探上小腹之前还有空去庆幸自己终于不再需要全心全意去扮演这么一位道德败坏品行不端且惯会靠装可怜来博姐姐同情的疯子了—— “又胃疼了?”楚清歌轻轻揉搓衣衫之下的腹肉:“阿楚,你是不是去和虞棠喝酒了?” “跳窗,翻墙,穿着病号服在马路上飙车……” “全球限量的顶级跑车,你说送就送了?”她略略施力,果不其然听到身下人闷哼一声:“阿楚,需要我要提醒一下它是你用什么代价换来的吗?” 当然知道,毕竟是长达半年的烟酒禁令和冰淇淋——匪徒的狂热与嗜甜患者的颓靡过早地摄住了一颗年轻的心。天知道楚惊蝶是怎么在一堆中药和补品里熬过来的、她爱哭的本性在那些天里暴露无遗:烟瘾上来了要抱着姐姐哭,酒瘾发作了要抱着姐姐哭,就连吃不到喜欢的草莓布丁都要缩在姐姐怀里委屈落泪——如此得之不易的东西,她的妹妹竟然就这么拱手送人了? 难以遏制的愤怒缠了上来,楚清歌不得不承认,她似乎是有一点……嫉妒。 “原来你也知道这样做很过分啊。”就在她苦恼情绪之际,楚惊蝶却停止了挣扎:“可是姐姐,明明是你先把我拱手送人的啊。” 楚清歌一怔。 “顾明莱是你亲手为我挑选的未婚妻,我如你所愿亲近她、喜欢她、赠予她我最重要的东西……我有哪里做错了吗?” 女人沉默。她缓缓摸着女孩突兀的骨骼,像是被它们突如其来的尖锐刺痛了。你在愤怒什么呢?楚清歌有些不解地将自己的妹妹揽入了怀里,就像幼时噩梦惊醒后的无数次,就像她在触碰什么万分珍贵的东西—— 【可她才是理应被细细摩挲的珍宝,我不止一次这么想。我的姐姐是当之无愧的钻石,轻盈的、美丽的、剔透不已的钻石,而我则是玻璃,是她耀眼锋芒下沉默的赝品。】 玻璃。赝品。 想到原剧情里“楚惊蝶”的自白,任务员不知为何心头酸涩。她没有挣脱这个迟到太久太久的拥抱,她只是感觉有点累了:“楚清歌,你总是知道我的。” “车子没了可以再换,全球限量又如何?我开心就行了。” “你知道的,反正我这个人……” 还有什么是一个身死了九十九次的人放不下的呢? ——“最无所谓了。” - 顾明莱承认,她还是低估了所谓“命运”的威力。 起先是正常。生活依旧如往常一般运转,没有突如其来的疾风亦或是尚未预示的突变将午后的静谧撕破,她理所当然地将楚惊蝶的话当成了恶作剧:无法解释的泪腺链接、命运共同体? 唯物主义者对此表示怀疑。顾明莱觉得自己未婚妻脑袋有点问题,而此番轻视的后果就是在看到财经杂志上那张熟悉的脸时险些被汹涌泪意撕碎眼睛—— “楚、惊、蝶。”她狠狠地、狠狠地按着自己的眉骨,捏住书页一角的手臂青筋暴起:“可真有你的……” 这个世界上怎么如此有违科学常理的事情?顾明莱想不明白,前座的司机也想不明白。但是身为一名优秀的打工人,他还是体贴地升起了挡板,担心老板精神状态的同时却又感到些欣慰:瞧瞧,只是几天不见就要隔着照片睹物思人了,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是谁落泪了我不说# 这还不算完。重新整理好情绪的顾明莱又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小顾总,如果不是鼻尖还曳着些红、如果不是眸底还有湿意。她浑身低气压地走进了办公室,可心中躁郁愈深那泪意就愈是磨人,似是要以此为刃镌刻出永恒:不要去恨、不许讨厌那个牵动你所有心神的人。 世界毁灭吧。顾明莱快要烦死了这种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她拼尽全力与那股悸动抗衡着,生平第一次在会议上发起了呆—— “这里我们团队采取的设计理念……” 那家伙一定是对她用了什么巫术。嗯。也许自己该找个道士驱驱邪? “产品的大致外观是……” 把人悄悄弄死会不会更快一点?果然还是很恶心啊,这种满脑子都是一个人的感觉—— “蝴蝶。” 蝴蝶。蝴蝶。 ……楚惊蝶。 顾明莱猛地回过神来,屏幕上那只美丽的蓝摩尔福蝶挥之不去地在脑海中盘旋着,如同沾染了爱情的魔咒,在耳边呢喃的同时逼得心底渴欲横流——想她,想见她,想交换一个真切缠绵的吻,直到所有不安融化。 啪嗒。啪嗒。具象的泪水从眼尾落下,于是全会议室的员工们就看见他们秋风扫落叶般毫不留情的老板竟然对着一份设计稿——一只与楚惊蝶颈侧的纹身有八分相像的蝴蝶——流泪了。 流!泪!了!所以我们都只是你们小情侣play的一环吗?! #别管,顾总她真的超爱# 顾明莱对此感到心累。在合作商送来一份美名其曰“新婚礼物”的蓝摩尔福蝶标本时心累,在被助理用欲言又止的目光注视时心累,在路过茶水间听到下属们讨论“表面冰冷的大魔头其实是个见不到夫人就要掉眼泪的小哭包”的八卦时心累……所以到底是哪些家伙在乱传谣言啊喂! #把世界调成静音,聆听顾总破防的声音# 荒唐的一天就此过去,工作狂魔难得提前下班。二十分钟的车程被生生压掉一半,司机在感慨老板思妻心切的同时狂踩油门,最后满脸慈爱地看着顾明莱被楚宅的管家迎进去。 “谁啊,这么晚了……”女孩困倦地打开卧室门:“顾明莱?你怎么——” 砰! “……会在这儿。”看着刹那间便把自己摁倒在墙边的人,楚惊蝶一时有些懵逼:“喂喂,我没招惹你吧?” 是没招惹我,顾明莱平静到有些可怕地想着,手上的力道却是大了起来:那跳动着的鲜活颈脉。眼眶又在不知不觉地变红,她知道这或许是因为自己情绪过载造成的,如果不想在这种家伙面前露出狼狈姿态的话就该立刻停下来了。 “楚、惊、蝶……”她抵着牙膛,压抑一整天的怒火山呼海啸席卷而来:“你、你——” 啪嗒。声音开始哽咽了。啪嗒。视线怎么又模糊了。强烈的酸赧烧灼着顾明莱的眼睛,淋湿那些不愿屈服的愤恨、被迫妥协的不甘甚至是遭人误解的委屈——然后她被揽进怀里,浓郁的鸢尾花香簇拥着口鼻,炽热泪水淌不进眼里头去。 “果然只有吃了苦头后才肯知道收敛啊。”女孩无奈地顺着她的背脊,一下一下仿佛抚慰一颗颤抖的心:“真是,都说了让你对我友善一些啦。” “……混蛋。”顾明莱拧着她的脖子:“楚惊蝶,你是个混蛋。” “嗯,我混蛋。你现在饿不饿?” “楚惊蝶,我会恨你的。” “也没指望你爱我。要不要吃点东西?” “楚惊蝶,我迟早会杀了你的。” “哇,那我等着。喝不喝牛奶?” “楚惊蝶——” “哎哎哎,在呢。”她蹭了蹭女人攀上来的掌心:“眼睛疼不疼?我知道你现在很烦,但是请先忍一忍,等收拾妥了什么都好说——” “杀我除外。拜托,你未婚妻的命可是很值钱的唉!” “……” 顾明莱磨了磨牙,有种被人看透的无力感。她妥协地随她进了卧室,看着对方熟练地吩咐管家准备好食物和水,期间十分强硬地扣住了自己的手,时不时碰碰她的鼻尖以及额头……虽然心里十分抗拒,但她承认这些举动极大地满足了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渴欲、就连蛰伏在眸底的火焰都平息。 楚惊蝶为她拿了一小碟草莓。楚惊蝶替她打开了投影仪。楚惊蝶塞给了她一个海绵抱枕。楚惊蝶牵着她倒进了沙发里。 楚惊蝶。楚惊蝶。楚惊蝶—— “渴了就吃点水果,睡不着就看电影。有什么事情及时和我说,这个晚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顾明莱沉默。电影已经开始了,出乎意料的不是什么深刻的名片巨作,而是关于爱情。有多久没看过这些东西了?她一时有些恍神,指缝的温度是如此灼人,明明拥有同样一种心跳,可是对方好温暖、太温暖了。 热烈的空气会让雕像的表面生出裂纹的,她忽然想,然后听到身侧平缓的呼吸声。居然就这么睡着了吗?她盯着楚惊蝶的纹身出神,仿佛能听到颈部血液流动的声音:如此地、如此地脆弱。 一只蝴蝶。一只毫无防备的蝴蝶。顾明莱毫不怀疑自己可以轻易扼死这个人并用一百零八种方式证明自己无罪……于是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没能看完那部电影。 到底是权力和金钱更让人安心。她揉了揉额角,目光从手机上的财务报表转回到落地窗最后重新折回她的眼底。居然还在工作吗?楚惊蝶拿着可乐在她身侧坐下,尾音被哈欠扯得很长很长:我的未婚妻很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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