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问洲说起领袖给了无数孤女活下去的机会,她在这个世界也组建了十二支单独隶属于她的武装力量,被遗弃濒死的孩子会在期待中成长为改变世界的中坚力量。 她们面前是远大前程,足以全人类为理想而奋斗。 方奕曾经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她向来能将那些任务完成得很出色,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可是好累,真的好累啊。 领袖。 这种话她无法和任何人说起,退却意味着懦弱,怀疑的种子在心底悄然发芽,又沉沉被日复一日的杀戮压垮。 她变得冰冷,麻木,她感受不到快乐。 在上一世最后闭上眼睛前,她第一次感到灵魂深处的宁静,思绪轻轻地往上飘,说不出的轻松。就像经历了一夜厮杀,跌坐在地上突然看见了满目璀璨星空时的感觉。 林舒星曾经问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时至今日,方奕依然不能够准确的回答她的问题。 什么才算是有意义呢? “我想在周末和爱人逛街,看电影,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一起走在河边吹吹风,这样就很好了。”方奕垂眸,轻声说。 不是为了生命而战,不是为了领袖而战,也不是为了所谓远大前程。 今夜,她只想守护这样微小平静的愿望。 她想和林舒星牵手,想和她一起看星星,一起玩雪,一起分享一块饼干,一起把漫长的时间掰成两半,交换属于彼此的那部分。 即使只是如此微小的心愿,她也愿意为之付出全部。 这是她自己,灵魂深处所渴望的。 夏问洲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纠结良久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只能恨铁不成钢,怒道:“真没出息!” “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我尊重你的选择,请你——” “你尊重了个屁!当年我第一次想走,难道不是你告诉我奶奶让她来抓人的?” 方奕摇摇头:“时代不一样,你不能直接像文盲一样去参军,否则你怎么当将军,怎么独立思考,怎么指挥战术?姐,你们其实并不缺我一个,只是,你偶尔也会害怕寂寞吧?” “怕个屁,你絮絮叨叨在说什么东西!” 夏问洲被她这平地一声雷炸懵了,恶心地揉了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烦得不行,可对上方奕坚定的视线,知道她大概已经铁了心,只能妥协般地用力捶了她一下,闷声说:“方奕,别死了!” “嗯,我知道。”方奕顿了顿,抬起脸来看她,“有很多人帮我,我想试试。” 她没有像之前一样斩钉截铁说我一定会成功,而是很平静的一句试试,从一块坚冰潺潺融化成水,平和的接受一切发生。 夏问洲拧着眉:“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失败了,林舒星又一定要见你怎么办?” 方奕眨眨眼:“你就说在工作,保密的军工项目,工作时间我不会回复消息,她会慢慢习惯的,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 “我准备好了三份文件,一份给林舒星,一份留给公司,还有一份,给你。”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这些不过是例行公事。 “创世神虽然还有很多缺陷,但我的资料整理得很详细,王皓月是个好孩子,我和她聊过,她很愿意参加和军部的合作,你们可以培养她,她学得比较慢,但人挺机灵的,别骂她,慢慢来,给她一点成长的时间。” “等基础部分完成你们再详谈,给公司留点,不要欺负王泉。” “唯一算漏了的是Elara,她虽然是间谍但也帮过我,如果你抓到她,给她一次机会吧,也可以考虑让她在军部研究,戴罪立功。” “……” 夏问洲感觉自己被算计了。 被自己带走,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么? 她瞪着面前神色如常的黑发女人,像看着一张冷静至极的棋盘,方奕在上面步步为营,连退路都早早铺好。没人能说出她哪里错了,因为她把所有人的责任都拦在了自己面前。 “你真是个疯子。”夏问洲由衷地感叹。 方奕说:“谢谢。” 夏问洲不喜欢叹气,叹气总让人感觉很无力,她只想点燃一根烟,让辛辣刺激的气息滚过肺腑,但刚摸出来一根,方奕就又大有一副要说教的碎碎念姿态:“不要抽烟,抽烟不好……” 夏问洲低低骂了一句,起身离开。 她从不回头留念些什么,多余的感情会影响拔刀的速度,但这一次,在大门合上的瞬间,她还是下意识放慢了一点,看见女人纤长挺拔的背影站在神圣的纯白色光晕中,将一片青铜叶子俯身栽下,倏忽长成参天大树,毛茸茸的狐狸从她的肩膀上跳下来,叼着一束淡粉色莲花,绿豆眼转过来看着她。 啪。大门彻底关上了。 夏问洲并不觉得方奕会成功,她只觉得她愚蠢,可这毕竟是方奕自己选择的路。 一条全新的、未知的路。 …… 过了许久,副官匆匆上前,附耳低语:“长官,宴京——” 夏问洲正站在封闭长廊,一脸烦躁,冷声道:“不放行!我说了,宴京访客一律不接待,铁娘子来了也照样滚回去——” “是主理人,已经进来了。”副官低声插话。 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快?有太多人不该出现在Z市,夏问洲脸色陡变,额角渗出冷汗,立刻压下帽檐,大步向外走:“怎么不早说!”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基地大门前,防弹玻璃降下,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点了一下,冷淡开口:“放人。” 夏问洲敬了个礼,在车内背光处瞥见一缕红发,暗叫不好。 少女竟然在军事重地握着一把手枪就敢擅闯,尤其是还用枪对着主理人,夏问洲看得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完全拦不住她。 偏偏主理人慢条斯理跟在她身后,没有任何要阻拦的意思,甚至落在少女身上的视线隐隐带着欣赏。 夏问洲面容扭曲,想象不出来,眼前这个面容慈爱的熊家长,竟然是能够和领袖平起平坐的宴京大姥。 基地西南方位,地下,那扇落了锁的大门即使用了钥匙也打不开,生机勃勃的草木气息从孔缝中溢出。 夏问洲硬着头皮把方奕那番“保密军工项目”的套话拿出来,但少女压根没听她说话,径自俯身贴近门板,指尖滑过缝隙,鼻尖轻动。 林家常年供奉水无定的神龛,特殊科仪式总需要用到特殊的香料和香烛,她对气味很敏感,轻松就能从其中分辨出来。方奕究竟想做什么? 她想到最近方奕种种反常,从双人合照到那个炽热的吻,简直就像是精心准备了一场盛大告别。 夏问洲猛转门把手,几乎整个人都撞在门上,但里面隐约有一层强得恐怖的力量,像结界一般牢牢将她们的力量抵消。 主理人垂眸,目光落在少女蓄满泪水的眼眶上,低声说:“让开,我来。” 她轻轻拉着少女退后一步,还不等夏问洲反应,她已经迈开修长有力的腿。刹那间,大门中央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轰然弹开。 夏问洲猝不及防摔进青青草丛,神圣柔和的光晕宛若神祇降临,将她们缓缓包裹。 夏问洲怔然抬眸,只见那颗青铜神树高耸入云,许多白狐挤在树上,毛茸茸地叠在一起。 为首的一只狐狸戴着老花镜,胡须抖了抖,正捧着一支白玉烟斗往请树梢上插,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险些掉下去。 主理人眯起眼睛:“青丘狐族?” 林舒星目光触及花丛中央,天地骤然寂静。黑发女人躺在花海中,身下赫然是一个古朴的深绿色坤卦图腾,繁盛花朵层层叠叠将她包围,唯有那张分外清冷的脸庞还在阳光下安然静卧,像是坠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梦。 少女风一般冲过去,半跪在她身侧,紧紧握住她的手。 盈盈白光如同萤火虫闪烁飞舞,八尾狐苦恼地挠挠头,递给她一片叶子擦眼泪,哄她:“未婚妻,你别哭呀!” 边上的狐狸们也跟着嘤咛附和:“别哭呀!” 林舒星抬眸,用湿漉漉的眼眸注视着这只巨大的狐狸半响:“我认识你,你是……江晚,高考那次,假扮成方奕的,是你?” 江晚笨拙地点点头。 少女哽咽着,继续问:“那一次就是,你把我的病渡给了方奕,对么?” 大狐狸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那不是我干的,是水无定干的,和我没关系呀!” 少女阴沉下脸:“所以,渡病气是真的?” 江晚立刻心虚地移开目光:啊哦! “你们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也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愤愤望向她们身后那颗参天青铜树,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古时祭祀的特殊纹样,丝丝缕缕淡粉色正顺着枝丫向上流淌,绕过白玉烟斗,渐渐蔓延成金色。 水无定送的那一株并蒂莲正压在女人乌黑的头发下,柔柔散出光晕。 江晚小声说:“不要哭呀,姥姥说,并蒂莲可以联结通感,模拟神识,也就是灵魂,然后……” 话音未落,那束莲花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生机,悄然枯萎,片片花瓣卷起边角,颜色也渐趋暗淡。连带着周围的花丛也跟着黯然失色。 林舒星怔怔望着,泪水再也止不住,一滴又一滴落在褪色的花瓣上,砸得人心头发痛。 “方奕!!” 少女泣不成声,伏在她胸前,身体颤抖得就像正在承受夏夜里的第一场暴雨,雨滴溅起重重涟漪,漂萍不定。 “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不会再任性惹你生气了,你想怎样都可以,只要你留下来……没有你,我真的很孤单,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只要你陪着我……” “你又骗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夏问洲不忍地侧过脸,摘下帽子,压在手心攥成一团。 林舒星环抱住方奕,就像之前她无数次安慰自己那样,将脸完全埋进去,仿佛这样就能更贴近一点,她跃动的心脏、温暖的手掌。 “方奕,方奕,呜呜……方奕……!” 女人宠溺的音调好似还回荡在耳畔,只要她一遍遍呼喊她的名字,她就会温柔地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长发,从颈侧抚摸她静静颤动的脉搏,然后捧起她的脸,低声说: “我在。” 恍若梦境重叠一瞬,漫天鲜花落下,女人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默默拍打着少女单薄的脊背,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颊,薄唇吻去她眼角的泪。 林舒星猛地抬头,泪水呆呆往下落。 雪白狐狸蛄蛹着往外撤开一点距离,很小声的嘟囔:“就是……我也没说失败了呀。” 林舒星眼尾的泪痣震颤着,她瞪大眼睛,视线被泪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却依旧可以看见女人异常温柔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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