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公堂,只有一个笔官在里面坐着打哈欠。他看见宋若思,指了一下桌上的香炉,里面的三根香都已经燃到底。 “姑娘,你来晚了,这都巳时末了,早已锁院贡试了。” “啊!”宋若思当场石化,悔不当初:“大人,您能否通融通融,我就在这外面支一个小桌考也行的……” 笔官为难道:“小姑娘,朝廷今年新下的政令,迟到满一炷香,若还未报到,视作无故缺考,禁考一次,你这都迟到半个时辰了。” “大人,您行行好,将我的名字添上去,好歹报了到不用被罚。”在宋若思百般哀求之下,笔官最终答应帮她把名字添上。 “你叫什么?” 宋若思边比划边念:“宋俨,俨然的俨。” 笔官瞥了她一眼,然后在纸上写下一个“嫣”字。宋若思忙道:“错了错了,不是这个‘嫣’,是‘屋舍俨然’的‘俨’。” 那笔官耳背,只听见后两字,道:“是‘嫣然’的‘嫣’啊!”宋若思只好抢过笔自己把名字添上。笔官盯着纸上的字看了许久,方继续问年龄籍贯。 “多大了?” “十四。” “家在何处?” “榆州。” 笔官写了一半,眼睛突然瞪大:“榆州宋氏,人字辈……呀,敢问姑娘可是侯府千金?” 宋若思立马变了脸色,摆手道:“我就是我,我是进京赶考的,什么侯府不侯府,千金不千金?”她见名字反正也添上了,既然不能考,也无需多待,抬腿便走。 笔官在后面喊:“宋俨姑娘,科考虽赶不上,还有宗族考试,这对你而言可比科考有前途多了!你身为皇族后裔,怎有不去参加之理?老夫可以为你引荐呀!” 宋若思兀自走出贡院。她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事已至此,她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趁现在时辰还早,何不到处去逛逛?宋若思想起刚才那个声称自己是女帝亲妹妹的宋瑭,她说在城西跟人约了架,不如去凑凑热闹。 城西这么大,在哪里呢? 宋若思走到一片空地,突然树上跳下来五个人,将她围住。 “就是她!”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堵我去路?” “哼,刚才那个臭丫头就跟这个人待在一起,她们俩必定认识。” “既然是朋友,那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儿了,那个臭丫头抢走了小侯爷的宝贝,害我们被小侯爷一顿骂,现在就拿你来当人质!” 宋若思面露苦色:“我跟她只有一面之缘,根本不熟啊——” 不待她说完,几人已经冲了过来。宋若思都做好了以一敌五的准备,没想到这五人跟她一样都是三脚猫的功夫。六人竟然打得有来有回。但宋若思体力不够,几个回合下来被撂倒在地。 “住手!” 其中一人面色骤变:“呀,是夜叉女来了,快跑!” 突然出现的黄杉少女凭借一声呐喊就赶跑了几人。 宋若思长吁一口气。黄杉少女走过来将她扶起:“这些混子整日游手好闲,四处欺负人!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动你。” “多谢。”宋若思想着世上还是好人多,抬手作揖:“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姓吴,叫佑云,师承神武将军花璎,家父是京师校尉吴绍,家母陈鸢在兵部掌管军籍。” 宋若思听出她话中的自豪,心想如此一个将门千金,定然被许多人奉为掌上明珠,集宠爱于一身,这样却能保持一副侠义心肠,想必是个值得结交之人。便回道:“宋若思。” “若思……那你叫我佑云罢。” 两人相谈甚欢,因此结缘。之后宋若思在京城多住了些时日,吴佑云常邀请若思到家中玩耍,二人还一起过了十四岁生日。 “真巧!我们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出生那年女帝还没登基呢!我娘说,那年女帝被困雪岭,我师傅冒死到云州向我爹娘求救,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的。我娘希望我可以护佑云州,也护佑芸芸众生。” “真好。”宋若思托着腮,有些艳羡地说:“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我爹前年病重也走了,家中只剩下我和祖母。从小到大,我都没过过生日。” “那以后我们都一起过。” 宋若思这段日子过得很开心,除了偶尔会有些思念祖母。 祖母本来不肯她进京,只想她过了乡试后在榆州挂个闲职,不至于坐吃山空,但宋若思觉得人就该往上爬,于是偷偷从家里带了一百两银子上路。她原以为够用了,没想到京城这边的物价是榆州的好几倍,银子如流水哗哗往外流。 在京城住了大半月,宋若思身上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纠结再三,她找到吴佑云拜托了一件事。 “你想进皇宫?我可以帮你。” 宋若思没想到她这么爽快,惊喜道:“当真?”吴佑云小时候经常到皇宫游玩,于是对着宋若思打包票,一定让她如愿。然而末了又小声补道:“不过你要答应我,进了宫绝对不能乱跑,更不能惹是生非,若是我爹娘知道了我私自带人入宫,定会打断我的腿。” “原来你家规挺严呀!” 吴佑云笑道:“家法何足惧,面子大过天——话说回来,你祖母不是在老家么,你难道有什么亲人在宫里当差?或许可以托我娘帮你问问。” “不必了,我直接去就是了。” 她要去参加宗族考试,然后把祖母接回京城来住。 上次去贡院并没有真正进入皇宫,这次跟着吴佑云从皇宫大门而入,一路朱墙青瓦,雕栏玉砌,近看竟比远观更令人震撼。到了太液池,宋若思看见一群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结伴路过。 “他们要去哪儿?” 吴佑云答:“他们都是皇室子弟,今天来参加宗族大考,应该是去紫微宫罢。”宋若思点点头,借机找了个由头支开吴佑云,自己悄悄跟上去。前面一群人说说笑笑,她在后面亦步亦趋。 “我先前借给你的宗牒呢?” “我……我忘在家了。”男孩赧然答着,下一刻突然捂住头顶:“姐我错了!”女孩白他一眼,从怀里拿出一个新的宗牒:“我就知道,幸好多备了一个。” 二人正是倾阳公主的一双儿女——宋佼和宋仁,作为宗学里出类拔萃的学生,也是这次宗族考试继承皇位可能性最大的一对姐弟。若说其他皇室子女大多来凑个热闹混个眼熟,顺便促进家族之间的交流,这两位便是奔着继承皇位而来。 两人出示了宗牒,方进入紫微宫。跟在后头的宋若思没有宗牒,只得悄悄溜出队伍去。眼看着少年们挨个进了宫殿,宋若思不由挠头。看样子进紫微宫就要有这个宗牒,她总不能现偷一个来罢? “喂。” 声音从头顶传来。 宋若思仰起头,只见宋瑭倚坐在树上,怀里揣着一个雕花食盒,里面装了御膳房的点心,悠哉悠哉吃得正香。 “你怎么在这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在哪儿都不奇怪。”宋瑭含着半个桂花糕,坐起来看着宋若思。忽然,她扔了包东西下来。 “尝尝。” 宋若思剥开油纸,里面是半个荷叶鸡,色泽金黄,热气腾腾。她对着宋瑭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饿了,谢了啊。”若思并没吃,把荷叶鸡重新包好放进随身的布袋里,她看着宋瑭,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你抢的小侯爷的东西,是什么啊?” “你说这个啊。”宋瑭从腰间掏出一块圆牌,手一扬:“这东西对本姑娘没用,送你了。”宋若思接住那物什,仔细一看,竟跟那女孩手里的宗牒一模一样! 她还欲询问,一抬头,满树碎绿,不见宋瑭踪影。 凭借宗牒顺利进入紫微宫,少年人们都在相互交谈,只有宋若思一个人缩在角落,显得格格不入。 这份局促被宋仁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扭头问坐在后桌的宋佼:“姐姐,咱们宗学里有那个人吗?”宋佼瞥了一眼,摇头:“这个人我从来没见过。”宋仁嗤笑一声,掩着嘴说:“最近宗学里多的是说自己是流落民间的皇裔的骗子,这个说不定也是冒充的。要不然就是不知道哪门子的远房亲戚,厚着脸皮来参加宗族大考。” 宋佼冷眼道:“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殿内倏然安静,只见两人走进来。 一人俊眉修眼,不怒自威。一人眼含笑意,自带一股林下风气。 正是女帝和薛相。 “今天的考试只有一道题目。”薛夷吩咐人将考卷分发下去。宋琼端坐其上,薛夷在殿内游走,二人一同监考。 “兴于……立于……成于……” 宋仁面上一喜:“这个简单,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宋佼却觉得没这么简单,暗自心道:“《论语》固然经典,却未必代表考官的意思。”便想了许久才开始作答。 众人抓耳挠腮,绞尽脑汁,誓要把卷面填满。而坐在角落的宋若思下笔如有神,很快就写好了。 考毕。 “诸位学子先到偏殿歇息,待明日辰时再来紫微宫听悉结果。” 宋若思交了卷,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宫去,吴佑云正在四处找她。见到宋若思,她急忙冲过来:“你去哪儿了?见到亲人了吗?”宋若思随便编了个理由,道:“我今晚不出宫了,你早些回家罢。” 夜里宋琼和阿玖一起查阅答卷。 “兴于人知,立于天理,成于实行。” 宋琼看了看附卷的释义,颔首笑:“佼儿在众小辈众确属资质较高的了,不枉倾阳给她取这个名。”阿玖也觉得宋佼不错,可又觉得她缺了点帝王的震慑力。忽然她注意到另一张答卷,拿给宋琼看。宋琼念道:“兴于我,立于我,成于我……这人当真狂妄,是谁?” 阿玖看了看署名:“宋若思。你认得此人吗?” “宗学里有人叫这个吗?若思,不像是大名,难道是旁系?”宋琼翻来覆去没找到她的附卷。 “居然没交附卷?我倒是很好奇,她为何如此作答。” 翌日。 宗族后辈皆聚集殿中,宋佼宋仁分别阐述过自己的答卷后,众人都以为储君就在这二人之间诞生了,却意外听到了第三个名字。 “宋若思。” 殿内顿时窃窃私语,宋仁不可思议地和宋佼对视一眼。只见一位豆蔻少女从某个毫不起眼的地方站出来。 “宋若思叩见陛下、薛相。” 薛夷问道:“你的答卷是何意?可否解与我们听听?” “是。”宋若思行过礼,侃侃而谈。 “兴于我,乃指天地之初,阴阳交衍,由母体自然孕育而生的本体,也就是‘本我’,人生于世,是生命之起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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