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对刘昀说道,“联络感情之事,自然有你母亲和你姨母。我和你姨夫两个,公归公,私归私。我要真的送他这么多甲兵,他恐怕一夜都睡不安稳。” 说完,刘宠哈哈大笑,笑的时候牵扯到背部的肌肉,龇牙咧嘴地按住后背:“伏在案牍上办公,简直比骑马打仗还累。你让人造的劳什子‘椅子’倒是不废腿了,但是弯腰批改文牍,我这老背——啧,到底是老了。” “阿父春秋鼎盛、正值壮年,岂会老了?” “你这嘴,尽是爱哄人。听闻你去阳夏,设了个‘预支月饷’的台子,为了帮助一个姓高的少年?” 刘昀笑道:“何谓帮助?世间种种‘预支’,不过是‘奇货可居’,各取所需。那些兵丁要‘预支月饷’,尚要交付利息。看似分文不取的人情,才是最贵的。” “你这法子倒好,不若推广至军中?” “权宜之计也,不便推广。”刘昀摇头否决,询问刘宠,“姨父要的那些兵器,可是为了武装部曲?” 刘宠答道:“那是自然。天下已乱,日后免不了动荡。即便以世家的底蕴,也未必能撑过战乱的洪流。武装只是一时之计,若要长久,还得寻一霸主,早早依附。” 刘昀心中一动:“依阿父所见……姨父是否会来陈国,依附你这位‘霸主’?” “难。”刘宠捏了捏发酸的后背,越发不得劲,“你上回说的‘敲背神器’在哪,快取来给我捶捶。” 刘昀从壁衣后方取出一个木头做的巴掌,上面雕满圆润的凸起。他举起木巴掌,用有凸起的部位轻轻敲打刘宠的后背。 “难?这是为何?” “正是因为我们有姻亲,陈家才敢‘试错’,先去走一走别的路。”刘宠酸爽地眯起眼,“何况,世家豪族盘根错节,人脉繁复,未必愿意跟随‘日益羸弱’的宗室。陈国与颍川一样,都是四战之地,无险可依,易攻难守,陈家选择陈国,无异于一场豪赌。” 被以王世子的标准养大,刘昀并非战略小白,只需寥寥几句点拨,他就明白了刘宠的意思。 却听刘宠又道:“除非……” “除非?” 刘宠转过头,意味深长:“良禽择木。我这棵老树,他们未必愿意依附。可若是让他们看到一棵蔓蔓日茂、生机勃勃,能绵延百年,为他们延续百年安稳的幼林,他们势必会争先恐后地归附。” 刘昀沉默不语。刘宠拍了拍他的肩:“不要多想。世间岂有十全十美的事,亦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人,无愧于心便是。我儿秀异,远胜那些老顽固的后人。阿父以此为豪,却更希望我儿永乐安康,过得称心快意、悠然自适。静水方得深流,湲而不壅,终为长川[1]。” 紧绷多年的弦,被这段剖心之语一点一点地松开。 刘宠神色凝重地将落在榻上的“木巴掌”拾起,塞到刘昀手上。 言行之郑重,如同在传续权柄。 “所以——” “继续敲。” 刘昀:“?” 半月眼望向阿父,却见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 “早点敲完,我要回去睡觉了。” “家中侍从那么多,还能少给你敲背的人?” “他们敲的哪有你舒服。”感受到后背的敲打,刘宠舒适地眯起眼,“何况,这叫天伦之乐。” …… 第二日,刘昀早早起床,在院中晨练。 院子里放着天工阁造的哑铃,刘昀一边机械地推举,一边在脑中登陆图书馆,翻看昨日借来的书。 他曾试着把某本书抄在纸上,但图书馆app禁止他这么做,每次他想誊写时,脑中的书籍便会变得模糊不清,连带他背下来的内容也忘了个精光。 刘昀猜测这大概是图书馆设下的平衡机制,只允许他把学会的知识用于实践,不允许他把图书馆的文献内容复制到现实。又或者,它只是单纯地保护版权,防止转载与私印,总之,当摸清楚图书馆的规则后,刘昀每天只在脑中读书,偶尔去翻看自家书库的古籍,争取做到全面发展。 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图书馆的书太多了。在没有推荐书单的情况下,刘昀只能靠着分类与检索上的书名碰运气。这就导致遇到烂书的机会大大增加,也给基建的系统性进程创造了难度。 但刘昀很看得开。科学嘛,就是个不断探索与纠错的过程。如今他拥有一个馆的“巨人肩膀”,数不尽的未来知识,区区一个搜集资料的难度,根本算不上难度。 而且图书馆里真的什么书都有,基本把他大学里的整个书库都搬来了,包括什么侦探小说,笑话全集……闲暇之际还能看看这些书减压,对刘昀来说,这个图书馆金手指真的是一个无比贴心的大宝贝。 刘昀一心二用,脑中的书页翻得飞快。 学完今日的社科类干货,刘昀停止撸铁。取过兵器木架上的红缨枪,一边舞枪,一边打开阿加莎的侦探小说《ABC谋杀案》。 看到最精彩的地方,刘昀一枪挑断龙柏侧边的枝叶,收势,目光湛湛。 “藏木于林……对了,正是藏木于林。” 这几日他一直在思索,怎么样才能将改良弩等特制的兵器放在最安全的地方,这个侦探故事的诡计正好给了他灵感。 出了一身薄汗,刘昀敞快地将长/枪放回木架,随意擦去额角的汗,转身就往门外走。 向部下询问,得知自己的御用总城建师正在隔壁固陵县督工,刘昀立即离开治所,骑马前往。 来到对应的地点,刘昀下了马,徒步走到河边。 一路上,陆续有人向他行礼让道,刘昀温声制止,在河畔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他要寻找的人。 “马令丞。” 靠近一看,刘昀发现自家的“将作令丞”马坤正绕着河行走,并且双手绕在后背,每一步都像精准测量过一般,一致而刻板。 刘昀弄不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原地观察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距离十步的时候,刘昀听到马坤在自言自语。 “一千一百零一,一千一百零二,一千一百零三……” 每走一步,就会多数一个数字。刘昀脑后的问号如有实质。 这是在数步子? 发现刘昀的到来,马坤停下脚步,两只脚像是粘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扭过身子,一种略显别扭的姿态,和刘昀打招呼。 “世子。” 刘昀走到前面和他面对面:“令丞这是在做什么?” “王命我在此修建堡垒,为确定工程大致所需的石料,我以步为尺,粗测路程。” 原来是在用步子当量尺,丈量这片河域。 但刘昀仍然不解:“何不使用‘记里鼓车’?” 记里鼓车,是汉朝一种专门用来测距离的马车。可以借用马车驶过的距离,测量两地之间的大致长度。 马坤摇头:“如今郡国内的各县都在兴修土木,‘记里鼓车’造价不菲,我这儿只是初步估算建材,何需使用?” 即便陈国这几年蓬勃发展、物资丰饶,他仍记得多年前的艰难,舍不得浪费资源。 刘昀见马坤满头大汗,连忙递上水囊与手巾。 他略一思索,努力回忆简易的测距之法,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 “找一片平整的木牍,与尺子、笔墨一同拿来。” 刘昀吩咐随侍,让马坤先坐到一边好好休息。 大约惦记着测量之事,马坤不肯坐。刘昀知他性子,也不勉强,耐心等人将他需要的东西备好。 不久后,侍从带着东西回来。 马坤见刘昀手握木牍,用尺子在自己手臂和眼睛上比划,不由奇道:“世子在做什么?” 刘昀测量完马坤的眼距和臂长,回道:“在做简易版的‘测距标尺’。” “测距标尺?”马坤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愈加困惑,“那和普通的尺子有什么不同?” 刘昀忙着算坐标,无暇解释:“令丞稍待,一会便知。” 按照PQ=眼距*(d-手臂长度)/d的公式,刘昀将量值为5百,1千,2千,3千的距离分别代入d,分别求出刻度PQ,标在木牍上。 做好简易版的测距标尺,刘昀将它交给马坤,教他如何使用。 “首先,两手拿着标尺两端,平举,视线经过标尺,对准需要测量的另一个端点……” 这个测距标尺的原理是相似三角形的等比例特性,用目标点与标尺、目标点与眼距,形成两个重叠的相似三角形,并直接用标尺上的刻度,得出目标点与人之间的距离。 当然,这个办法虽然简单有效,但存在一个大缺点——那就是只适合近距离的估测,不适合远距离的。 拿这个测距标尺给马坤使用,让他粗略估算工程距离与建材用量,却是刚刚好。 马坤将信将疑地拿着标尺,试着测量刚刚走过的路距。 估算完毕,他大吃一惊,看向刘昀的目光震撼而钦佩。 “世子……如此高明的办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那当然是来自图书馆每一位先人的智慧,来自知识的台阶。 刘昀很想这么说,但他不能暴露“在线图书馆”的存在,只好笑而不语。 眼见马坤大建造师看他的眼神越发崇敬与灼热,刘昀额角滴汗,绞尽脑汁,终于找到描补。 “此法并非我首创,而是取自《九章算术》的勾股篇——名为‘重差之术’。” 既然这个标尺的原理就是相似三角形,而汉朝《九章算术》的勾股篇中正好提到这一原理,那这个名头还是让《九章算术》背了吧。 马坤叹道:“我等皆知道‘重差之术’,可平日用的,也不过是日轮与影子,不识变通。世子能用小小的木牍做出‘重差之术’,可见聪慧绝伦,老夫远不如也。” 刘昀抽了抽嘴角:“令丞谬赞,小子何以当得?” “世子虚怀若谷,老夫心悦诚服。” …… 刘昀被赞得一脸麻木,只想走人。 转头一看,竟在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至此,刘昀彻底失去了表情。 高顺……不应该在隔壁的阳夏城吗,为什么会出现在固陵?
第7章 高顺一见到他,面庞绷得极紧,浑身像是生锈的铜制摆件,转动一下都嫌费力。 在对上刘昀的目光后,僵硬的高顺缓缓抬手,向他行了一礼。 “……世子。” 刘昀整理好心绪,笑着与众人道别。在离开的时候,他邀请高顺同行。 高顺梆硬地跟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刘昀转过身。 “高兄怎么会在固陵?” 高顺始终没有抬头:“阳夏‘以工代赈’的名额已满,我被安排到固陵,参与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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