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觉得,这是好事吗?” 中也没有出声,他似乎也在代入那样的世界。 不是好事吗?他这么想。 没有孩子挨饿,没有孩子痛苦,有资源,有医疗,近乎无忧无虑。 “五岁的时候会进行一次无声无息的初次筛选,温驯的,忠诚的孩子会进入候选人名单。十岁左右被财阀瓜分。而剩下的优秀的不那么完美的孩子,会被送去实验室进行人体实验。每年大概要送去……几万人吧。然而活下来的,大概只有几十个。” “中也觉得,这很可恶吗?” 人体实验。 中原中也皱起眉,咬紧牙关。 “我可是主动参与实验的哦。”千间幕的声音很清淡,咬字带有一种怪异的美感,参杂着淡淡的笑音。 “六岁那一年,我目睹了无数个同伴因实验而头颅爆裂,血参杂着脑浆,可能睡着睡着,身边的人就突然炸开。我总共经历了几十次大型手术,下达了近百次病危通知书。七岁那一年,实验结束,全身瘫痪,五感尽失,复健了三年才恢复正常状态,当我的眼睛复明的那一天,我知道,我赢了。” 千间幕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脊背。 “那种实验的副作用,是剥夺情感,但不剥夺情感感知。所以诞生的,是有超高才能,近乎于人体兵器,是不近人情的国家与财阀的奴仆,是残忍不仁的工具。可我赢了。我把我的一切押上牌桌,赚得的,是百倍千倍的未来。” “中也觉得,这会值得吗?” “……不值得。怎么可以……” “中也能猜到,那些没有被带走,没有进行实验并幸存的孩子的未来吗?” 中也倏然噤声,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更黑暗的隐晦的东西,像是一大片无声的影子。 “十岁之后,没有加入财阀名单的孩子们,将会中断一切培养方案,隔绝一切学习途径。他们的目标,只有活到十五岁。 优秀的人被带走圈养更加优秀,无能的人无知无觉更加无能。育成院走出的孩子,九成都会成为螺丝,没有能力,没有开发的潜能。成为低级劳动力,更悲哀的被送去贩卖,好看的被带走成为欲望工具。 绝大多数的他们都会因为过劳,疾病,毒物,火拼,成为路边的尸骨。没有未来,因为未来全部被隔断。一旦走出育成院,在财阀与国家的联合封锁下,根·本·不·可·能有一丁点的成功可能。” 千间幕的语气十分平静,像是第三者在审视一整个大环境,带着一种戏谑的冰冷讥讽感。 “我五岁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的外貌和性格会给我带来祸端,很多人来看我,因为他们想要我的基因和我的孩子。我的才能不足以保护我自己,我的性格也不可能让我看起来容易被驯服,为了逃离地狱,我只能押上一切,或生或死,活着就是赢,输了就是死。” 整个世界的黑暗,在一个过分聪明清醒的孩子眼里,就像一个没有出路的地狱。这种筛选甚至是社会众所周知的共识,正常家庭都变得罕见,更别想有人在千万孩子中救救他。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能看见或长或短,但绝不幸福,甚至一眼能看到扭曲未来的人生。 “得押上自己,才能获得不被扭曲的权力。无能的野狗任人驱使,而有绝对才能的武器却随时拥有刺伤主人的能力。我要成为最强,为了这个,我要押上我的情感我的一切,还有我一生的好运 。” 中也沉默着,那是一种难言的窒息。贫民窟的孩子贫穷或死亡,但未来是无限。但在千间幕的人生中,他感觉到了一种既定人生的无能为力,他们被延长人生至十五岁,目的却是成为其他人的口粮。 “中也,曾有个孩子死前问我:‘人生是总是这么痛苦,还是只有小孩子是这样’?”* …… “我告诉他:‘总是如此。’但是,对于你,中也——” (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要睁眼去看全世界,这世界是巨大的牌桌,你得加上点儿筹码,才能避开猛烈的不幸。不过,痛苦的总量是不变的,说到底也就是钝刀子割肉。只要你能接受痛苦,那就可以避开猛烈的不幸。” (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 “当你想要保护什么的时候,无论是多么微小的东西,你都得意识到,你的对手不是什么个体,而是一整个世界。而当你想要赎罪,你得赶紧去死,你要补偿的那些,永远都无法直接交付给当事人,而你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罪恶上添砖加码。” 中也沉默了很久,他轻轻开口: “没有感情,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有些愕然,千间幕轻轻笑了笑。 “会变成疯子,绝对的暴徒,死不足惜的恶魔。会忘记所有的羁绊,手足相残,吞食父母。无论尊卑,不论长幼,不分善恶,倒转生死。那不是几条生命那么简单的事,因为在这种人眼中,生命一文不值。” 他在告诉中也:我就是这种人,你要小心了。 中原中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你最开始是想从我身上了解什么,我不知道哦。就算我和你来源一处,这白骨累累的罪孽与我伴生,可我不会在乎哦。我只会再次走上牌桌。” 中也回头,他看到月光下少年诡谲的异色双瞳,冰冷阴晦,如冷兵器般燃烧着一种平静的疯狂。令他反射性的感到阵阵发冷。 (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三件事。) “不要怀疑自己,不要可怜自己。就算是扭曲,也只能允许自己掌控自己。我是谁?我是什么存在?我代表了什么?说到底那都是外界对我们的定义,和我们自己毫无关系。不要犹豫,零和博弈,庄家通吃。等待会迎来无可奈何的悲剧,不上场就想赢实在天方夜谭。” (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四件事。) “世界自有平衡,如果你实在无法接受失败,那就要相信因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 那白发异瞳的少年身体里,仿佛栖息着不可名状的恶鬼。中也开始战栗,他细微的发抖,他忽然意识到,千间幕已经是个扭曲的完成体,他已经把自己改造成了能适应一切肉弱强食与丛林法则的模样。更可怕的是,他的理论对于中原中也,竟有一种恍然大悟的启发,这种向深渊滑下的错觉,令他毛骨悚然。 不过,很快,千间幕神色一变,轻轻笑了起来。那种狠厉转瞬消逝,只剩下一如既往的平淡与温雅。 “不过,中也还很小呢。你将要看到更多的人和事。这个世界对强者一向宽容,你还有很长很长的事件去慢慢想。我随着老朋友的心愿,安安分分的当一个小孩,享受一下自由的人生,就差不多了。” “……你哪里算安分。” 几个月时间就能搞下来手机和钱财,这算安分吗? 不过他写书的行为倒是很安分…… “没办法嘛,我可没有异能力这张好牌。离开了中也,日子就会变得很辛苦。得先打拼一个安全环境才行,小孩子可是很脆弱的嘛。” 来不及为‘中也哥’这个称呼脸红,中也略微急迫道: “……你要离开这里吗?” 那双漂亮的异瞳眨了眨,流淌着平缓的暖和的笑意,中原中也完全没能力发现这笑意的虚假和浮于表面。 “镭钵街很不方便,所以春天就要离开了,大概在横滨找个安静地方住着吧。” “……你可以留下来,留在羊这里。没人会打扰你……” “中也没发现吗?”小少年歪头,蹭了蹭枕头,带着一种令人心软的萌感。“我对毫无价值又满怀恶念恨不得背后插刀吞噬骨肉的烂泥毫无兴趣,光是看着他们,就让我觉得未来人生无望呐。” 金眸洒着浅浅的柔软的光辉,漂亮的不可思议,语气却又轻淡又冰冷。 “但是中也是个好孩子,如果中也看到了我所看到的,并下了判断。我这里随时欢迎中也。这并不是全由价值判断的结果,目前我的情感消失的负面影响已经基本没有了,可以放心相信。” 千间幕对羊的看法,中也知道的非常清楚。他沉默下来,明白分别终究是注定了。嘴唇蠕动片刻,却只能保持沉默。 “在未来,中也可以试试写一些诗歌。”那白发少年的身上带着淡淡暖意,他语气平静的惊人,若是中也见识过ai这种存在,就会发现千间幕的语气和正在分析运行中的无感情ai极度相似。“从窗子里往外看是很寂寞的,给自己的世界开一扇窗,让外面的人为你的存在而驻足吧。” 深夜谈心模式结束,千间幕自认为已经尽力了,至于之后中也会如何变化,他不再有任何责任和义务再来干涉。 不过确实没想到的是,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接到少年的电话。 未经雕琢的璞玉顽强的洗刷了身上的泥泞,成功慢慢变成肮脏的大人了。 真是悲哀。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第5章 【父亲自我离家后,就再没与我联系过。 他从不交流,身边从没有纸笔,在他的身上,连肢体语言都欠奉。 他只有几本曾经交流时留下的笔记本,自母亲与弟弟去世后,他就再也不交流了。 父亲独自居住在我生长时的村子里,那种村子也基本上很少用纸笔,但这种曾经遭遇过战争与殖民的偏远的地方,反而偶尔会有人用短促的音节代替纸笔交流。没有严苛的规则和评判,但又没有开放声音的运用。不那么缄默,却和缄默没什么区别。 交流本身就毫无用处。 …… 我带着孩子去看望父亲,多年未见,父亲苍老了不止一点半点。他抱起了我的孩子,那双死寂的眼睛仿佛燃起了火焰,他如此悲伤,却又如此狂喜。 「你好,你在等什么?」我的孩子问。 「啊……啊……」父亲早就不会说话了,他声音凝滞着,干涩的试图描述一些什么。 「该结束了。」我的孩子这么回答道。 「是时候结束了。」我的孩子低声道。 …… 母亲死于性,病。 公文上说她年轻时曾做过军1妓,十几岁之后独自生活,嫁给父亲,生下我和我弟弟。十几年前她死于一个清晨,病毒使她下1体腐烂流血,她身上遍布着乳白的露珠,痛苦的睁大着眼,撕裂的唇角和雾蒙蒙的双眼,时常让我想起弟弟。 弟弟是病逝的,但和她不是同一种病。 没有结果,没有理由。我记得那个早上,村民沉默的披着黑色的丧服,围绕着我母亲身着雪白衣物的尸身和中央燃起的大火,黑色的人群如同漩涡般旋转,大家转啊转,转啊转。天上的云也转啊转。 病逝啊病逝,如此顺理成章,如此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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